謝甯玉回到府上時,俞泠還在正門那兒候着。
眼見着她從馬上下來,她像是長籲了一口氣,雙膝一軟便要倒地,被身邊的丫鬟眼疾手快地扶起,才擦着汗勉力矗立。
原本浩浩蕩蕩的一群暗衛在進京前便被遣散了去,倘若夜間有行人見百人踏馬行至侯府,不知會引起何等恐慌。
俞泠噙着淚将謝甯玉擁住,還沒來得及說話,見她疲憊的神色,那些唠叨的噓寒問暖便生生壓下,隻一味摟着她,向自己的院子裡走去。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無意識地重複着,領着蒼白的人往前,卻聽見謝甯玉猝不及防地打斷:
“府上今日是不是來過人?”
俞泠攬着她的手緊了緊:“是,宋大人來過。”
謝甯玉腳步一頓:“身份暴露了?”
“不像是,他是大理寺下鑰那會兒來的,帶着禮,說要向公主賠禮道歉。”
“你讓他進來了?”
“不敢,左右一些無關痛癢的話把他打發了去,總不能真要他進來。”
謝甯玉想起溫時序:“阿姐呢?”
“小裴大人傳信那會兒便來了消息,說先回去善後,明日再來看你,一免叨擾消息。你今日被綁,定然是受驚不小,再者這傷。總還要請大夫來看。”
她搖了搖頭,回到院子,有些頹然地坐下。
早晨地上的血迹已被俞泠派人打掃幹淨,房上被掀起的瓦片也被按了回去。
青鶴端着熱茶過來,看着謝甯玉送到嘴邊,輕呡一口後,才慢慢擡起頭:
“我要跟裴故成婚了。”
!
四下寂靜,俞泠先是一驚,跟着表情也變得嚴肅,仔細盯着謝甯玉:
“你想好了?”
“想好了。”
謝甯玉颔首。起初答應裴故的交易,不過是籌碼間正常的置換,那會兒談不上感情。
可現在,即便還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對他有感情,可以肯定的是,燕京這些公子,再沒有一個比裴故更得她心意。
俞泠知道她意思,嘴唇顫栗着,握住她的手,眼中有淚,心上發苦,卻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
“阿玉。”
她輕輕喚她,像兒時無數個月朗星稀的夜裡,她在床榻上輕拍着她的背,唱着歌謠哄女童入眠。
“你會飛的,飛到所有你想到的枝頭。”
昨日一事,她如何不知二人如今算是兩情相悅,裴家小子憂心謝甯玉做不得假,自家這個小姑娘又素來是眼高于頂的,倘若不是對裴故有那麼一絲絲情誼,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選擇與他倆手。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恨,還是悔。
感情一旦摻雜了别的東西,許多事總歸會變得不純粹。
她如何不想裴故與自家公主的結合僅僅隻是因為喜歡,因為兩情相悅,可那樣純粹的感情,對于而今的謝甯玉而言,竟也會成為一種可望不可及的東西。
她并不可憐這個孩子。
憐憫這種情緒,對于謝甯玉這種天之驕子而言,太殘忍。
可她是看着她長大的,又怎麼不心疼她的境遇?
明明先前,是可以想做什麼都有人去兜底的不是嗎?
俞泠沒當着謝甯玉的面哭,有點滴淚落到她自己心上,像一直陰霾的雨天,找不到晴朗的出口。
她隻是看着謝甯玉,心中堅信着,比過去更好的未來會到來。
畢竟,他們家公主一直是一個不會把日子過差的人。
——
裴故求娶定北侯遺女謝甯玉的消息,是在兩日後在燕京傳開的。
彼時他穿着绛紅色的官服,頭發束起,如玉的手指緊緊攥着先前那封沒有寫完的聖旨,跪在皇帝之下,求賜婚。
謝甯玉在半個時辰後被召入宮,和先前一樣,皇帝隻問了她一個問題——
“這門親事,昭梧可同意?”
沒有猶豫,她斂下眸叩首,這次的答案和先前截然不同:“臣女心悅裴大人,願與他結為連理,請皇上成全。”
語落,她清晰地感知到一旁同樣跪着的人身體變得僵硬,和先前一樣,他的目光再次望向了她,隻是這次,她讀懂了那道眼神。
灼熱的注視不是讓她感到如芒刺背的審視,他隻是想看着她,無關其他。
皇帝聽見回答,卸了力,大笑着在聖旨上補全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