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他發出了一聲短歎,索性坐到了地上歇息。
“他們用魔法瞬移走了……别問我為什麼,我不知道……我試試,現在應該做得到了……”
魔王城。
納赫特眉頭一皺,苦笑着說:“刻意給我添麻煩的嗎?威格裡亞?”
“去哪不好……”納赫特從衣袍下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蒂梅奧。紫色的花朵不帶任何火光的燃燒,化為點點亮紫色的星屑。
“魔王大人!”遠處傳來了羅亞塔特奔跑的聲音。
王座上空無一人。
“我知道你想做什麼。”
“來。”“神”撞向來鬼刃,在黑死牟遲疑的片刻,一擊簡短的陽華突使出,長劍貫穿了黑死牟的腹部。
日之呼吸對鬼的克制作用是顯而易見的,黑死牟即刻便因從内而外産生的劇烈的灼燒感皺起了……上面的兩隻眼睛。
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黑死牟來不及細思,“神”露出了一個(放在緣一臉上)極其詭異的笑容,閉上了眼,腦門狠狠地撞向了黑死牟。
黑死牟也随之閉上了眼。
“神”主動替黑死牟打開了進入精神空間的通道。
不知道祂有什麼目的,既然事情是往期待的方向進行,黑死牟也沒有理由拒絕對方的“好意”。
那一刻,黑死牟,或者說是繼國岩勝進入了繼國緣一的精神空間。
恍惚間,他似乎來到了一個夜晚,漆黑無光。他跟在一個人後面。那個人舉着火把,在樹叢中走着。一條羊腸小徑。
道路的盡頭是,一座三疊小屋,被從樹林裡獨立出來,孤零零的。
那個人舉起了火把。
岩勝快步跑着,擋在了那個人與三疊小屋之間,岩勝的身高甚至不及那人的1/3。
岩勝張開手臂呈保護狀,擡着頭喊道:“不!請不要這樣!——!”
然後,他就擋在了三疊小屋前,又一次。
他能夠感受得到身後緣一的氣息,如此壓抑澎湃,正如屬于他們的那個世界的天邊的紅日,熾熱無法直視,如此鮮明的存在着。
緣一,他現在仍被壓制着,但壓制着他的力量已經越來越弱——“神”所化身的日的投影正在黑死牟的面前不斷的凝聚。明明“太陽”正在變得耀眼,整個精神空間卻是越來越暗淡。
“兄長大人——”像是将要破殼的小鳥。緣一,已經離沖破牢籠不遠了。
岩勝擡起頭,凝視着那日,眼中驟然隻剩下了滿世界的白,和迫使他仰望的,僞日。
沒有猶豫,岩勝向着僞日高高躍起。
“月之呼吸,壱之型:暗月·宵之宮……”
一段記憶措不及防的呈現在了岩勝面前,那是他第一次用出月之呼吸的時候。
本來是在練習日之呼吸的,但怎麼都不得要領。緣一獵鬼去了,出發前看了他一眼,叫他多休息。
……怎麼可能休息呢?
在有朝一日刀刃上能纏繞着那奪目的火焰前,他是不會停下的。
在那之後,更不會。
但是,長時間揮刀,多少是有些力竭。
僅僅隻是将呼吸的節奏調整到接近日之呼吸,還是沒有辦法讓他在短時間内快速恢複,像緣一那樣。
于是,岩勝收刀,盡量維持着日之呼吸的呼吸方式,慢慢的吐息。
心有所感,岩勝擡起頭,月亮正好從烏雲後露出,月華照耀在臉上。
……是圓月呢。
望着月亮,心神慢慢的就平靜下來了。
天微寒,近晚剛下過小雨,空氣也是濕潤的,深吸一口氣,頓感涼意。
意境真好。
畢竟是大戶人家出生,通讀詩書,就算是不敢說能寫出什麼好東西,鑒賞的眼光還是有的。
天地就是最好的畫卷。
人生在世,譬如朝露。此般美景,自當好好珍惜。
隻希望在生命終結前,劍技能夠達到緣一那般水準。
在這樣的意境與思慮下,岩勝來到了長滿青草的山坡上,遙遙望着山腳的村莊。那是鬼殺隊隊員的家屬住的地方。
自那晚被緣一救下,已經過了一月了。
到底,到底要到什麼時候?付出多少的努力,才能超過緣一?
為什麼?為什麼?就是怎麼也學不會?
……不可心急。
——“幸會幸會,你就是緣一的兄長嗎?長的可真像啊。”
——“緣一先生的劍技實在高深……岩勝君不要妄自菲薄,做不到的并非隻有你我。若是隻有強大的一方才能被稱為“長”,那就不會有“青出于藍”這樣的說法了。”
不,不是的,不是因為這個……
正是因為我是兄長……
為什麼我處處都不如他!
心煩意亂。下意識的做出了居合的動作。就要一刀揮出擡頭,又看到了月光。
它在看着我嗎?它在譴責我嗎?
就像是在燃燒的薪材上突然潑了一盆冰水,所有煩躁的思緒都被凍結住了。
岩勝閉上眼。呼吸在不知不覺間變了。
風拂過耳畔,青草的香味萦繞在鼻尖。
頭低了下來。先前那紛繁雜亂不堪的思緒似乎是被月亮看破了,這讓岩勝感到羞愧難當。月光似乎也變得有溫度,有實質了。
這為了洩憤而将要揮出的一刀,也不敢再繼續了。
就這麼僵在了這裡。
時間似乎是被停滞了,又像是在快速的流動着。一時之間也不知過了多久,風吹草動,有輕微的沙沙聲。
那道月光就這麼印在了腦中,吞不下,吐不掉。
岩勝覺得自,己此刻就站在月亮旁,接受着它的審判。
又像是走入了那凄冷的月宮之中,他所有厭惡着緣一的念頭都在此地回響着,被他一一拒之門外。
然後,他一腳跨入了月亮的深處。
心有所感,岩勝一刀揮出。
一道金紫色的光華在刀的軌迹上産生,向外緩緩推出了莫約十尺遠。
青草像浪一樣,随着光滑湧動,發出了綿長的聲響,很像是大地在呼吸。很難去形容這種聲音,因為這幅景象似乎隻有在大風天才能看得到,而那時聽到的又隻餘下了風聲。
岩勝沒有記住那聲音,他震驚于那光華,與那青草的低伏。
“兄長大人。”緣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岩勝聞聲回頭,面上波瀾不驚,看見緣一的眼裡寫着欣喜。“這是屬于您的呼吸法嗎?”
不是的,這隻是個意外。
盡管是這麼想的,岩勝也還是意識到了,他在剛剛,确實“學會”了某種呼吸。
岩勝擡頭望向天空,月亮又隐沒在黑雲下了。
天地,沒有了月亮的夜晚,是如此的昏暗。
“月之呼吸……”
岩勝聽到自己這麼說。
“……暗月·宵之宮。月之呼吸·壱之型:暗月·宵之宮。”
就在那短短的一刹那,劍技從岩勝發腦海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個夜晚。
那個,他“得到”了月之呼吸的夜晚。
那月光依舊照耀着他,仍有聲音在那宮殿中回響。
有一種沖動,岩勝已經沒有時間去認真的感悟,去理解,能做到的隻有在它産生的那一瞬間,将它釋放出來,呼喚它——
身體自發的運動起來——
“圓月·應天!”
“哦?”祂簡短且漠然的感歎道。
用出來的劍式和腦子裡想的口上喊的不一樣呢。
剛剛靈機一動,突然想出來的?
所以最讨厭靠身體本能行動的人了。
我已經沒有身體了,所以我肯定不在其中。
攻擊盡數被那随着劍技而産生的圓月給擋住了。話說,這真的不是他們那個世界的魔法嗎?
哇,還能變大變小呢,還能跟着攻擊移動呢。
這家夥的聯系值,這是又降下去了?現在是無限接近于“1”?魔法對他到底有沒有用?
這樣下去,他說不定真的能等到。
啊,沒關系的,剛剛看到了……
“你知道嗎?其實我挺讨厭你們稱呼我為僞日、僞神的。”
“我能作為“神”“站”在這裡,靠的可不是偷,不是騙。”
“而是明搶。”
“我,殺死了那位太陽神,才得到了這個神位……”
“盡管我的軀體已經湮滅,隻能存在于他人的精神之中,在外展示出來的權能被削弱……”
“但我确确實實是太陽。”
“你這樣的惡鬼,最懼怕的,太陽。”
不知從何時起,那一輪日的中央之前擁有了一個接近人的形體。祂笑着說:“即使不是在這裡,當我從你的身軀中被釋放出來的那一刹,我的力量依然會灼燒你,殺死你……”
祂舉起了手:“死去吧,在這裡,我還能随便給你送個行。”
一把閃着寒光的長劍出現在祂手裡。
“兄長大人!”
在岩勝出現的那一刹那,緣一窮盡他能用的所有力量去撕裂這個三疊小屋,即保護了他又囚禁了他的地方,他的精神空間中,唯一一個還屬于他自己的地方。
當年神哄騙他的話,如今想來,竟是沒有一句虛言,隻是遮遮掩掩掠過了不少部分。
其中最關鍵的就是——
在祂失去身軀與直接掌握外界的能量之前,祂确實是和緣一記憶中他原本的那個世界的太陽一樣的,烈日。
而在這個精神空間中,祂是完整的祂。
兄長大人,為什麼要進入此地?緣一沒有想明白。
但是現在,他看着空中的兩輪明月,隻想要離得近一點,再近一點。
這400年來被壓迫的神經跳動着,促使他想要說一些祈求神的話語。求求你,放過兄長大人吧……
有用嗎?這些年來,這樣的話語能夠做到的隻有安慰他自己。
絕不可以再如此懦弱了。
因為兄長大人現在就在這裡。
整個精神世界變得暗淡,隻有那“一輪月亮”散發着皎潔的光芒。
“給我住手!!!神!!!”緣一撕心裂肺的吼着,這個精神空間久違的再一次的沸動了起來,抵禦着一個本不開在這裡的“人”。
岩勝的身影依然在緣一無法追逐到的前方。
請千萬不要再離開我了,哥哥。緣一默念着。
然而,這裡正是他的精神空間,他的思緒在整個空間中震動着。
這是并非任何一種語言的旋律,神聽得懂,他默默的不說話;繼國岩勝,也許他能通過雙胞胎之間的感應理解這些旋律的含義,也許不能。
緣一最終還是沒能趕上。
光的速度,并非是思緒能夠停止的。
守護着岩勝的那一輪明月破碎了,鬼刃也化為了點點碎片,鬼目中飛濺出了透明質的液體。
“你始終覺得自己是無力的,無論是否拼勁所有,都無法做好。”這是神在400年前侵占了他的精神空間時對他說的。
然後神随意的揮了揮手,精神空間中的他與詩曾經住過的房子——現在屬于竈門家——那座房子,和在園藝的精神空間中的那座他與詩一同長大山一起化為了灰飛。
不……
不——————
緣一拼盡一切向前沖去,卻見得精神空間被另一種黑暗覆蓋——甚至連神的光輝都被覆蓋了。然後,一陣天旋地轉,再一回神,他發現他來到了現實。
他在魔獸谷的邊緣,山脈層疊,在一條線上都化為了懸崖。
他的兄長,身上插着一把劍,劍把被握在他的手裡。
岩勝睜開了眼,隻有一隻眼睛睜開了。
金黃的鬼目中寫着一個“壱”。
一個小小的東西被塞到了緣一的手裡。
是一支,被修好了的,小小的,笛子。
精神空間中。
神右手舉着劍,聽上去很悠哉的,用一種熟絡的和許久未見的老友交談的語氣說道:“喲,你來的真巧啊,正好把人救了下來——不過是在受傷了之後,你有把握讓他活過今天嗎?”
納赫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雙目無神的望着祂所在的方向,嘴角凝聚着鮮血。
“……别裝,我知道你還沒死。”
納赫特露出了一個幼稚的笑容。
“沒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的嗎?”
“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麼呢?”納赫特輕笑着低下頭,看着自己的胸口,盡量不讓眉頭皺起來——
威格裡亞(神)的手上拿着劍,納赫特低頭可以看得到鋒利的劍刃,劍尖在他的背後。
鮮紅的血液順着劍身的紋路流出,滴落在他布滿了星光的長袍上。
黑色的長袍,上面布滿了星光——那些星光一個接一個的從長跑上滑落,懸挂在了這個精神空間中,有一些比較幸運的,上面蒙蔽了鮮血。
“……真開心,你終于肯和我建立聯系了。”
“……我還挺佩服你的,把“聯系”凝結成實質費神又費力,還相當于把自己給挂上去了,被阻斷的時候疼的就是你本體吧?就這你還堅持了1000年,我都不知道要說你什麼了……”
“你也拒絕了我1000年啊,這麼恨我呀。”
“你說我搶這個神位是為了什麼呢?你那一下将我原本的身體徹底湮滅,搞得我這1000年來像條寄生蟲似的……不過多虧了你啊,我都快忘了我追人的時候是什麼樣的了。”
“其實我也忘了……忘了……你的樣子。”
威格裡亞站在那裡,手裡拿着劍。他穿着一身潔白的長袍,似乎是件睡衣,領口微微敞開,袖口寬寬大大的,似乎接近于岩勝穿的那件和服;衣擺遮住了膝蓋,随意的在空中飄舞着,倒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感覺。
祂有一頭透着光的金發,在腦後紮成了一條麻花長辮。想來,零現在的發型就是他按着千年前的習慣編成的吧。
劉海分居在面頰的兩側,從前額落到下颚,此時也随着風飄舞着;唯一異常的,就是祂的臉,祂的眼睛。祂的眼睛像是被什麼東西糊住了,怎麼也看不清。
“真是好久不見了,納赫特。”威格裡亞輕聲細語的說道。祂似乎還有些别的話想說,但最後選擇了這一句:“我說過的,納赫特,當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
“我将會蠶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