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滿的哭聲被雨聲蓋過,陳墨的相機鏡頭蒙着水汽。宋凜擡頭看向二樓緊閉的窗戶,狼尾少年的影子在窗簾後晃動,偶爾擡手捂嘴,動作和十二歲那個咳血的夜晚,一模一樣。銀漸層少年握緊腕間的鈴铛,絨毛繩在雨水中發脹,露出裡面早已被體溫焐爛的紙條,隻剩下模糊的“哥”字。
街角的電話亭裡,宋凜撥通那個爛熟于心的号碼,聽筒裡不再是忙音,而是悠長的回鈴。他看着工作室二樓的窗戶,看見窗簾縫隙裡伸出的手,握着部老舊的絨毛手機,屏幕亮着,顯示着“哥哥”兩個字,像十二歲那年,他偷偷存進何陽手機的備注。
南方的梅雨季像塊擰不幹的絨布,将老城區的青石闆路浸得發亮。何陽把黑色口罩又扯高了些,狼尾長發被雨水粘在後頸,露出的一截手腕上,那道救貓時留下的舊疤在潮濕空氣裡泛着淡紅。他攥着皺巴巴的紙币走進巷口便利店,貨架上的草莓牛奶正在促銷,紅色包裝刺得他右眼尾的痣微微發顫。
“何川老師?”林小滿的炸毛聲突然從身後響起,橘貓尾巴掃過冰櫃玻璃,“你也來買吃的?”何陽背對着他們,指尖在牛奶盒上頓住,指腹摸到包裝上印着的鈴铛圖案——和宋凜腕間那枚舊物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陳墨舉着相機的手僵在半空,鏡頭裡男人狼尾發梢滴着水,口罩邊緣被雨水洇得透濕,露出的下颌線緊繃如弦。“(雨好大,何川老師沒帶傘嗎?)”他輕聲問,看見對方褲袋裡露出半截畫稿,邊角畫着隻戴鈴铛的銀漸層貓,正是十年前何陽塗鴉本裡的招牌圖案。
何陽沒回頭,把牛奶和壓縮餅幹推到收銀台。收銀機“叮”的一聲彈出時,他聽見林小滿倒抽冷氣的聲音——他掏錢的右手虎口處,那塊褪色的黑貓紋身貼紙被雨水泡得模糊,底下隐約透出更淡的鈴铛輪廓,和宋凜後頸的同款刺青遙相呼應。
“何川老師,”林小滿拽着他的袖子,橘貓耳耷拉成八字,“我哥……宋凜他也在南方,你們要不要……”話沒說完就被何陽甩開手。男人拿起塑料袋,狼尾發梢掃過林小滿手腕的鈴铛手鍊——那是當年她偷何陽的絨毛繩編的,此刻在雨幕中晃出細碎的光。
“讓開。”他的聲音隔着濕透的口罩傳來,悶得像受潮的糖紙。陳墨看見他攥着畫稿的指尖泛白,畫稿背面用鉛筆寫着“凜”字,被雨水暈開成模糊的墨團。便利店門口的風鈴突然劇烈搖晃,宋凜撐着傘出現在雨幕中,銀漸層貓瞳在看見那個狼尾背影時,瞬間凝固成冰。
何陽幾乎是立刻就察覺到了。他沒回頭,快步沖進雨裡,塑料袋在雨中發出刺耳的響聲。宋凜追出去時,隻看見他狼尾尖消失在巷口拐角,黑色口罩被風吹落在積水裡,露出的半張臉在雨幕中,右眼尾的紅痣像滴即将墜落的血珠。
“哥!”林小滿在身後喊,“他就是何陽!你看他虎口的紋身!”宋凜彎腰撿起漂浮的口罩,布料上還殘留着淡淡的鈴蘭香,和他抽屜深處那截絨毛繩的味道一模一樣。雨勢突然變大,他看着何陽消失的方向,傘骨在掌心被攥得吱呀作響。
何陽淋着雨跑回“川暮工作室”時,狼尾長發滴下的水在地闆上彙成細流。他把濕透的畫稿鋪在桌上,上面的銀漸層貓被雨水暈得隻剩模糊的鈴铛輪廓。抽屜深處有個鐵盒,裡面裝着沒拆封的草莓糖、磨平了刻痕的黑貓鋼筆,還有張褪了色的照片——十二歲的宋凜蹲在孤兒院門口,手裡拿着熱牛奶,他躲在樹後,尾巴尖緊張地卷着褲腿。
“何川老師,”助理遞來毛巾,“剛才有人送了把傘,放在門口。”何陽走到玄關,看見那把印着鈴蘭花的黑傘,傘柄處纏着截熟悉的絨毛繩,末端系着枚 tiny 的鈴铛。他指尖觸到繩結時,傘骨突然發出輕微的“叮”聲,像極了十年前宋凜跑操時,偷偷摸他頭發的指腹擦過鈴铛的輕響。
雨幕中的便利店門口,宋凜看着何陽遺落的口罩,突然想起十二歲那個雨天,他在垃圾桶後面找到渾身濕透的小貓,對方也是這樣咬着嘴唇不說話,右眼尾沾着泥點,像顆沒擦幹淨的痣。林小滿把熱可可塞給他,橘貓尾巴掃過他腕間的鈴铛:“學神,他連傘都不拿……”
宋凜沒說話,轉身走進雨裡。他知道何陽躲在工作室裡,就像當年躲在衣櫃裡一樣,用沉默築成高牆。但這次他沒離開,隻是撐着傘站在工作室樓下,看狼尾少年的影子在窗簾後晃動,偶爾停在窗台那盆快枯死的鈴蘭花前,指尖似乎在輕輕撫摸葉片。
深夜的雨漸漸變小,宋凜口袋裡的草莓糖已經被體溫焐得發軟。他擡頭看見工作室的燈滅了,狼尾少年的影子走到窗邊,似乎在看樓下的他。四目相對的瞬間,宋凜舉起腕間的鈴铛,在雨夜裡晃出清脆的響聲。窗簾後的影子頓了頓,然後猛地拉上了窗簾,隻留下窗台上,那盆鈴蘭花被雨水洗得格外碧綠。
何陽背靠着窗簾滑坐在地,狼尾長發散在肩頭,像團失溫的黑影。他摸向心口,那裡藏着枚用絨毛繩穿起來的鈴铛,是十二歲時宋凜送他的第一份禮物,被他藏在貼身口袋裡,十年未離身。窗外的鈴铛聲還在雨幕中若有若無地響着,像根細針,輕輕刺破他用冷漠築了十年的高牆,漏進一絲久違的、帶着草莓香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