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京其實是抗拒波尼斯灣的。
也許是因為這個地方同他蘇醒之處有着相同名字,也許是因為他的母親永眠與此地,而她又恰好出現在此處。
但餘魚的要求他是從來不會拒絕的。
于是他搭載着餘魚,餘魚抱着用泡沫球包裹的餘生。在記憶的引導下,他們來到了波尼斯灣。
波尼斯灣的海底亘古不變。
灣底像被一刀斬斷,嶙峋的怪石裸露其上,顯得靜谧而久遠。周遭未曾生長分毫植物,也不曾有海洋生物駐足此處。
海底晦暗的波光投射出千萬孔洞與荒涼,壓抑而沉悶。
事實上,波尼斯灣一度成為海洋的禁地,被曆屆海神隔絕于海洋之外。
餘魚抱着小團子,踩在海底的砂石上。她感慨地看着這個地方,回頭對趴在砂石上一動不動的餘京道:“嘿,親愛的,這還是我第一次和你一起來這裡。”
餘京厭惡這裡,但餘魚女士帶着餘生在波尼斯灣附近走走停停,一副興趣盎然的模樣,他不得不停在身後,用目光追随者她前行的身影。
“我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看的。你當海神的時候在這裡守了不知道幾萬年,當首領又回到這裡化為鲸落,來這裡做什麼呢?”
餘京的言語間帶着迷茫,他想不明白,為什麼餘魚會希望他來到這個沒有絲毫值得留戀的地方。
餘魚柔軟的發絲順着上浮的海水飄起,向四方搖曳,根根分明。她海藍色的長裙順着海波飄揚。
看着眼前這個她最驕傲的孩子在重逢後第一次露出如此直白的厭惡與抗拒,不加掩飾地發表着他的不滿,她轉身,将餘生輕輕放在餘京的背脊上。
餘魚蹲下身,将額頭輕輕貼在躁動不安的虎鲸眼下,安撫他躁動不安的情緒。
“你知道的,親愛的。我長眠于此……”
“看夠了,我們就回去吧。”餘京擺動長尾,試圖打斷她的話,就像之前那樣。
但餘魚這次沒給他避開這個話題的機會。
蔚藍色的熒光從她手上顯現,海水聽從她的号令,仿佛一條條鎖鍊,将餘京禁锢于原地。
餘京試圖使用神力抵抗她,他曾經能做到,但從進入這個虛拟世界起,他的神力就受到了莫名的壓制,導緻他甚至連化形都做不到。
殘存的神力顯然不足以對抗餘魚,他隻能任憑餘魚蹲在身邊,在照看着脊背上餘生的同時繼續娓娓道來:
“我長眠于此,但這是我自願的。親愛的,這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你醒來後把自己困在這裡四百三十六年,為了阻止陸地傳到海洋的污染離開這裡一個月,都沒有錯。
在你成長的這麼多年裡,你克制、強大,認真履行海神的職責,我有時候會遺憾你成長得太快,有時候又會驕傲于你成長的太快。
你知道的,我做過海神,做過首領,但我是第一次做一頭小虎鲸的母親,在我不知道究竟應當如何教你我所了解的東西時,你已經通過自己了解了海洋,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也幾乎沒犯什麼大錯。”
餘京反複嘗試掙紮,但都以失敗告終。
他強迫自己擡頭去聽餘魚究竟說了什麼,但最終卻發現自己依舊難以面對那個事實,他終于崩潰道:“可是,我第一次犯錯就犯了了一個天大的錯,我還……我還害死了你。”
這一刻,是神明在母親面前低下了高高揚起的頭,痛苦與窒息感随着海水侵入他的機體。
他也許是哭了,但海水是那樣包容且善解人意,會幫助他舔舐走所有溫熱鹹腥的個體,維持他作為孩子,在母親面前最後的尊嚴與體面,不露一絲破綻。
餘魚溫柔地抿唇笑,從地面上撿起一把白細的砂石,起身對着原處死寂的波尼斯灣撒下:“餘京,作為母親,我允許你犯錯,作為首領,我得為族群的發展解決你犯的錯,作為前任海神,我自願為繼承人承擔風險。”
“我将化為鲸落,令不生萬物的波尼斯灣煥發生機,滋養海洋,我将守護在波尼斯灣,淨化所有污染,關押侵邪,我将陪伴你,給你作為神明活下去的機會。
我生于海洋,合該葬于海洋。
同樣的,你生于海洋,有幸成為神明,合該通過于遲來的考驗。”
在和煦的話音間,餘魚操控着海水,推動餘京向着波尼斯灣的裂痕而去。
餘生在他背脊處好奇地東張西望。
波尼斯灣的裂痕中,滔天的熒藍色光芒驟然閃爍,映亮大半個黑暗的海底,籠罩了餘京和餘生,親昵感一如它的主人。
餘魚看着他們消失的身影,坐在裂縫邊,閉上眼。她相信,餘京很快就能回來。
餘京在熒藍的光芒裡迅速蛻變,虎鲸的身形消失不見,随之而來的是餘京人形時的面貌。
小團子正不懈努力地趴在餘京胸口,搖晃他的頭。
餘京是被悶醒的。他一睜眼,就将在他身上不停作妖的餘生拎起來。
餘魚将他化成人形并封鎖了所有的神力,除了身體還保留着海神的某些特質,能夠在海底肆意呼吸外,餘京和普通人無疑。
餘生身上的泡沫球還在,隻是縮小了一整圈,更方便于餘京隔着泡沫球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