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林燕回道。
翠紅将茶盞往前遞了半寸道:“夫人小心燙。”
林燕接過翠紅遞來的茶盞,溫熱的茶湯滑入喉間,驅散了幾分寒意。
“早些歇着吧。” 林燕靠回軟墊,錦被滑落肩頭也未察覺。翠紅屈膝行了個福禮,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窗外傳來更夫打梆子的聲響,三更天了。林燕睜着眼睛望着缦黃的帳頂,額角還殘留着冷汗。她向來睡眠淺,夢魇後更是輾轉難眠,即便強閉着眼,那些塵封的記憶也如潮水般湧來。
恍惚間,她又回到了兒時的小院。那時父親還是個窮書生,在鎮上的書院做先生。夏日的午後,母親會坐在葡萄架下,一邊納鞋底,一邊等父親歸來。
父親回來時,總會帶回一兩樣小點心,笑眯眯地遞給她,又溫柔地看向母親。那時的日子雖然清貧,卻滿是溫馨。葡萄架下,一家三口的笑聲,似乎還萦繞在耳畔。
變故發生得毫無征兆。一日,父親愁眉苦臉地回到家,臉色蒼白如紙。原來,當地的富商與貪官勾結,設計陷害父親,讓他背上了千兩銀子的巨債。家中的良田、值錢的物件,都被變賣抵債,可那債務依舊像座大山,壓得一家人喘不過氣。
父親四處求告無門,整日唉聲歎氣,母親則躲在屋裡偷偷抹淚。
走投無路之際,命運出現了轉機。一位回鄉省親的翰林院學士偶然得知了父親的遭遇。或許是出于同情,或許是看中了父親的才學,學士出手相助,替父親還清了債務。
這件事徹底改變了父親。從那以後,父親眼中隻有對權力的渴望,“這世上,隻有權力才是真的。”
父親開始鑽研權謀之道,四處結交權貴。他不再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書生,而是變得工于心計。憑借着過人的智謀與手段,父親終于謀得了一縣縣令的職位。可随着父親官越做越大,家中卻愈發冷清。父親整日忙于應酬,早出晚歸,與母親的交流越來越少。
母親獨守空閨,漸漸生出了異心。
後來就發生了父親質問她,她供出了母親和别人有私情的事。
最終,母親選擇了自缢。
“娘……” 林燕在黑暗中喃喃自語,淚水無聲地滑落。她恨自己的無知,若不是自己的指認,母親或許還能好好活着。從那以後,她變得寡言少語,時刻告誡自己 “言多必失”。每說一句話,都要在心裡反複掂量,生怕因為自己的言語,再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
思緒回到現實,林燕翻了個身,錦被滑落也渾然不覺。如今,她雖貴為李府主母,可這身份背後,不過是一場利益交換。李家看中林家在江淮一帶的勢力,林家則想借李家鞏固地位。
大婚那日,父親拉着她的手,語重心長地說:“燕兒,我知你受了不少委屈,但人活在世上,都有自己的責任,作為林府的嫡女,你生來便與家族榮損相依。”
“當年我在書院嚼着窩頭教課時,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站在這朱漆門前。燕兒,你瞧這鎏金燭台、翡翠屏風,哪一樣不是用……” 林紳忽然頓住,喉結在蒼白的皮膚下滾動,“不是用責任換的?”
窗外的梆子聲再次響起,四更天了。林燕歎了口氣,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明日還要面對府中的大小事務,她不能再沉浸在回憶裡。可那些過往,就像附骨之疽,時不時刺痛着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