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單方面吵架後,紀淮卿被雲靖海丢在屋裡“靜思己過”,她則是轉道去了另一行宮。
笑話!天底下美人又不是死絕了,她死磕這一個不聽話的作甚,要不是沒碰上過這款的,新鮮,她怎麼可能如此好耐性。
當地官員為接迎聖駕,特意安排了一班歌舞,預備向皇帝獻美。不過她姐姐不大好美色,并不感興趣,未曾召見,但顧念她喜好聲色娛樂,便特許人留在了行宮中,今日果真就派上了用場。
主事的機靈,瞧是淮王來了,忙差小侍去請幾位張羅這出的官姥來作陪,自己也殷勤上前侍奉茶水,畢恭畢敬地問詢她想看哪出,着人下去準備着。
雲靖海此時又是心煩又是乏悶,其實并沒什麼心情賞舞,隻說要挑長得好的。
下面的人皆訓練有素,來得很快,獻曲的美人和作陪的下官前後腳就趕到了。想來都是精心設計過的,雲靖海斜斜坐着,胳膊肘靠着小幾,曲臂支着腦袋,要叫雲靖容看見了,又要說她坐沒坐相,一副沒骨頭樣,她半阖眼皮,隻見一隻纖纖素手撩起紗幔,露出個着粉裳的美人,懷中抱着一把古琴,蓮步輕移,袅袅走來,在距她兩丈的地方便停下蹲身行禮,珠簾半掩芙蓉面,倒是别有一番意趣。
她擡擡手,示意允準那伶人坐下,也不拘什麼曲目,隻作無聊消遣罷了。
兩個下官也是這時進門的,先向淮王恭敬行禮參拜,沒見她不耐煩地揮手趕人,才小步上前,侍奉兩側。雲靖海早習慣了這群人見縫插針地對她谄魅讨好,想借着在她這兒混個臉熟,如今大昱朝當官的哪個不知道,挂了她的名号,往後官場上好行走。對此她大多心安理得地全盤接受了,不過是幾個美人、幾樣珍玩罷了,她收歸收,辦不辦事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幹聽曲看舞也是無趣,桌上除了茶水點心,很快又陸續送上酒菜,雲靖海很滿意這群人的懂事,舒舒服服地暢飲起來。
一曲罷,官員趁着停歇的間隙,忙又引薦兩個美人陪飲,雲靖海一向來者不拒——畢竟能到她跟前的,質量絕對過關,也沒什麼好拒的。這二人果真也非凡物,着碧青裳的容色明豔可愛,着月白衣衫的眉目清泠秀美,聲如清泉,令人聞之心悅,都是雲靖海能看得上眼的佳品。隻是不知她是否叫紀淮卿給氣昏了頭,竟覺得美人們都有些他的影子,隻是這麼一比,她家卿卿那是皎皎天上月,這便是清流中冷月的倒影,好像又襯得眼前的成了俗物,對着兩人提不起半分興趣。
又覺得長得不如紀淮卿好看,又挑剔性格太過溫順,實在無趣,不如紀淮卿小嘴叭叭地怼人的詞一套一套的,總有新鮮花樣,後面彈琴的,她連紀淮卿會不會古琴都不知道,就嫌人家琴藝也比不得紀淮卿,嗓音沒紀淮卿清泠,獻舞的身段沒紀淮卿柔軟……她驚覺如今自己眼裡怕是紀淮卿的頭發絲都要比别人的更有光澤些。
本來已經消了的火氣又湧上來,這可是自己第一個用心喜歡的人,他竟然敢不喜歡自己?!
不成,不成,自己不能叫一個小男兒家牽着鼻子走,還是得看點别人美人靜靜心。她微不可察的搖了搖頭,雖然比紀淮卿差遠了,如今瞧着倒是有些看不上眼了,不過在這荒山野嶺裡上哪那麼快找來新的絕代傾城,隻作一時消遣,倒也勉強可以受着吧。
嘴上這麼安慰自己,但很快她就心猿意馬起來,甚至連眼前人的臉都替換成了紀淮卿的模樣,開始想象等下他該如何梨花帶雨地撲進自己懷裡挽回自己求原諒,自己先把自己哄好了大半,美滋滋地又喝上了幾杯,連對一旁伺候的幾個都和顔悅色起來。
這廂歌舞升平,漸入佳境,那邊閉門思過的紀淮卿卻是愈發焦灼不安。
雲靖海走後,他一個人冷靜下來,想了許多。雲靖海說得不錯,縱容她從前有再多風流情債,又如何性情乖張,惡名遠揚,可如今他親眼見着,她待人真誠,體貼大度,對自己的承諾絕不食言,即使是荒誕無理的請求,她也一定有求必應,即便自己從前不識好歹,總冷眼相向,她也從未惱過,說難聽了,這世上的人除了母父,還有誰能如此包容他的任性妄為。
“這本來不是我應該做的,但做了能讓你滿足,我才會答應你。”這是雲靖海陪他去祭奠時所說,本來紀淮卿提出此事,隻是希望她能允許自己前去,但雲靖海聞言二話不說便去更衣,又着人準備,要親自同他前去,他不願麻煩雲靖海,本想拒絕,她便如是對自己說道。
更何況都說患難見真情,前段時間的遇刺一事到底是因自己而起,她無辜受累,卻從未怪罪自己,還多加安撫,隻怕自己心裡過不去,紀淮卿覺得她這時的寬容堪比聖人。他也是在以為雲靖海瀕死之際才覺惶恐,察覺到自己當真離不開她了,他分不清這種情感是愛還是依賴,總之,紀淮卿心裡清楚,她也是他最後能抓住的浮木,離了她,自己便徹底活不成了。
平心而論,雲靖海對自己已經足夠好,好到他受之有愧,他配不上這樣的誠心。而他至今仍擰巴着不肯接受,說到底還是将邵珏的枉死牽連到自己和無意卷入的雲靖海頭上,他一直沉湎在傷痛和仇恨中,又放不下錯誤的執念,實在是雲靖海從前待他太過縱容,慣得他将對雲靖海使小性子成了習慣,全然忘了她也是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她也會傷心,自欺欺人,反而又傷害了另一個真心待自己的人。
況且,時至今日,他已經很清楚,他是絕沒資格再将怨氣撒在她頭上的,畢竟她确實和邵珏的死毫無關聯,若一定要攀扯,那也是他們的恩恩怨怨構成了假象的因,拿一個無辜的人撒氣實在沒道理,更何況她已經因這個莫須有的罪名主動為自己提供了許多優待,自己卻這般不領情。
他果真是全無心肝。紀淮卿越想越覺得愧疚,恨自己無能又愚蠢,又忍不住哭了一場。
哭過後紀淮卿似乎終于是哭盡了腦子裡的水,神思清明了些,既已知錯,就當及時改正才是,他不忘仇怨,但也不能再辜負身邊人的好意真情,去把話說開了,日子才好繼續過不是。
紀淮卿想開了,便毫不遲疑,立刻琢磨着該如何去賠禮道歉,思來想去,雲靖海走前剛同自己吵架置氣,連早膳都沒用,不如自己親自制些吃食為她送去,作為賠禮雖是不夠格的,但俗話說見面三分情,有些事還是要及早當面說開了才好,其他的過後自己再彌補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