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春雨水似乎也格外綿密起來,莊稼人樂得見這場綿綿雨,地裡剛栽下的秧苗正渴水,而在深宅大院裡養尊處優的紀小公子并不懂這些,隻知這樣的天氣裡過去會叫他母親骨頭縫像針紮一樣疼,現在會叫他的愛人在着急趕回家的路上有打滑跌傷和染風寒的風險,所以無論何時他都不喜陰雨天。
今日又是陰雨天,灰沉沉的低低的雲霧總伴随着潮濕粘滞的氣息,叫他覺得自己仿佛被扼住了咽喉,呼吸不暢,連帶着心口發悶發沉,便勾的人思慮也重起來,憂心也多。紀淮卿最近心緒不甯,總莫名想到些前塵往事,一會兒回憶小時候一逢雨天,啰嗦愛操心的父親就要念叨自己,小孩子不懂事,隻覺得耳朵都要磨出繭子,捂着耳朵嘻嘻哈哈地跑遠自顧自去玩,把父親“不聽話小心老了跟你娘一樣,一到雨天就哼哼唧唧叫疼去吧”的恐吓式警告遠遠落在身後,一會是阿娘摟着他,兩人嘀嘀咕咕悄悄說着爹爹的話。
這莫名的愁滋味并不好受,一時半刻又不得消解,他便想,若是現在邵珏在就好了,他好像有點想她了。
才剛過晌午,距離邵珏回家還早的很,閑着無事更滋長胡思亂想,隻有手裡做些活計,或與旁人閑談時轉移了注意,才能緩和些許。于是紀淮卿叫侍從去取了他才打了頭的荷包繼續做起來。
但如今再有個牽腸挂肚的人,他便又多了一重思量,連說話都要分心去擔心她給雨淋濕了、給風吹冷了,盼着她早些到家,又怕地面濕滑着急趕路把她摔了,總沒一盞茶的功夫便要問一回侍從幾時了,複而推門出去,站在檐下隔着雨幕癡癡望着盼着。
才入春,寒意還未完全退卻,又兼細雨,刮來的風濕冷刺骨,侍從為他添了披風,又勸道:“夫人,還是回屋去吧,您在這看又不能把人看回來,在這風口站着幹受凍,萬一再染了風寒,主子回來可又要心疼了。”
他妻夫二人向來是和善平易近人的,身邊的侍從說話便大膽得多,偶爾還會打起趣主家。聽出他話裡話外的顧忌,紀淮卿莞爾,也沒叫他為難,又看了兩眼後便回屋去了。
這樣的壞天氣叫紀淮卿做什麼事都提不起興緻來,随手拾起一卷邵珏的書,才看了幾頁,他便讪讪放回了原位,枯燥乏味不說,他學識淺薄,細細讀了半天也是一知半解,心中不禁覺得有些羞慚,覺得妻主真不愧是少年英才,自己和她單從學識上就已相差甚遠,自己怎配得上妻主這般人物,他想慶幸自己的幸運,又自卑為妻主蒙塵惹羞。
胡思亂想引起的低落情緒剛有消減,邵珏便回了家踏進了内屋,紀淮卿的視線黏着在她身上,立刻便發現了對方被雨水打濕了半邊肩膀,着急忙慌服侍她換了身幹爽衣服,又拿在自己手心攥的已經溫熱的帕子沾了沾發絲上根本不存在的雨水,這才終于安心拉她坐下,把還冒着白煙的姜茶往她面前推推,示意她快些喝下驅驅寒,同她閑聊的功夫又已經不自覺在為她揉捏寫字寫的發僵的手指。
窗外的嘀嗒聲倏的緊密起來,似有越下越大的趨勢,許是體弱有些畏寒,呆在裡屋紀淮卿都覺得有些刺骨寒意起來。可以傾訴的、同時也是分走了自己大部分精力擔憂的人回來了,像是有了主心骨,不用再裝沉穩,紀淮卿不免有些撒嬌意味地朝着邵珏抱怨起來。
“這雨怎的還沒完沒了了,什麼時候才能停啊?”
邵珏每每對上他那雙飽含愛慕與敬仰的眼睛便忍不住心軟地一塌糊塗,蜜糖般的戀愛,将她滋潤得連一向硬邦邦的天選言官嘴也會吐出稚氣的蜜語甜言來逗樂愛人:“你妻主我又不是那許願池的王八,也不能說叫停便能停的不是,說得不準了,叫你空歡喜一場,我見了又要心疼了。”
紀淮卿果真笑起來,心中郁結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滿的甜蜜滋味。連外面緊密的噼啪聲都悅耳起來,原本為對方揉捏按摩的手也不知何時相扣在了一起。
“你手怎的這樣涼,還是叫人去攏盆火來吧。”
紀淮卿搖搖頭:“這都入春了,哪就那樣嬌氣,不必燒,一會兒便暖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