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婚期還剩十日。
江澄帶着浩浩蕩蕩的雲夢弟子隊伍,如期抵達雲深不知處。溫蓁的箱籠、那些價值連城的賀禮,連同她自己,都被小心翼翼地接回了闊别已久的蓮花塢。
蓮花塢早已披紅挂彩。溫蓁原先住的臨水小樓被裡裡外外裝飾一新,門窗貼滿了精巧的“囍”字,廊下垂着紅綢燈籠。最震撼的是院子裡一個又一個纏着大紅綢緞、貼着金“囍”字的紅木箱,幾乎堆滿了整個寬闊的庭院,在陽光下反射着沉甸甸的光澤,那都是江澄為她準備的、實打實的嫁妝。
溫蓁站在院門口,看着這幾乎無處下腳的“紅箱子陣”,心頭一熱,鼻尖發酸,下意識看向身旁冷着臉的江澄,一句帶着哽咽的“師兄……”還沒出口。
江澄大手一揮,别開臉,硬邦邦地甩出一句:“不必!雲夢江氏嫁姑娘,該有的排場而已!”
那語氣,仿佛她敢掉眼淚,他就敢用紫電把她抽出去。
溫蓁那點感動的淚花,瞬間被這熟悉的别扭給噎了回去,隻能撇撇嘴,把感動默默咽回肚子裡。
夜色漸深。
溫蓁獨自坐在煥然一新的閨房裡,空氣中彌漫着新木器和紅綢特有的味道。桌上,那頂璀璨的鳳冠和那身華美得炫目的嫁衣靜靜陳列。那份曾經讓她頭大的婚儀清單,早已被藍曦臣簡化成幾個關鍵節點,由藍思追細細講給她聽過。流程似乎清晰了,可心裡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卻在蓮花塢熟悉的荷風與寂靜的夜裡愈發清晰。
不是抗拒,也并非全然的歡喜。是一種……塵埃落定前的懸浮感。十三年了,她縮在雲深不知處,像一隻寄居的蟹,藍曦臣的懷抱是她唯一的殼。如今,這殼要正式地、名正言順地、被所有人見證着屬于她了,她反而生出一絲近鄉情怯般的惶然。仿佛踩在雲端,美好卻虛浮。
“叩、叩叩。”
窗棂被極輕地叩響。
溫蓁心猛地一跳,幾乎是彈起身沖到窗邊,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小心推開一條縫隙。
清冷的月光下,藍曦臣一身素白常服站在那裡,額間空空如也,墨色長發披散肩頭,襯得面容愈發清俊出塵,真真如同谪仙踏月而來。他手中捧着一個不大的紅木盒子。
“藍渙?!”溫蓁壓低聲音驚呼,帶着心疼,“你怎麼來了?!姑蘇到雲夢一千多裡,禦劍也很累的!不是說婚前不能見面嗎?”
藍曦臣望着她,眼中含着溫潤的笑意,仿佛千裡的奔波隻為這一刻的相見。“無妨。”他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安定力量,“别人看見,便看見了。”
溫蓁忍不住伸出手,指尖穿過窗縫,輕輕撫了撫他沾染了夜露微涼的側臉,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澤蕪君星夜做梁上君子,這要讓外人知道了,成何體統啊?”
“為了夫人,不成體統一回,也無不可。”他低笑,将手中的紅木盒子小心地從窗縫遞進來,“睡不着,想着你或許也是。這個給你。”
溫蓁接過盒子,觸手溫潤,似乎還帶着他禦劍而來的夜風氣息和他掌心的暖意。她深吸一口氣,打開盒蓋。
裡面靜靜躺着兩樣東西:
一枚打磨得極其光滑圓潤、中心一點天然嫣紅、如同凝固心血的冰種暖玉平安扣。
另一件,則是一支通體瑩白無瑕、隻在簪頭以極簡刀工雕琢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薔薇的羊脂玉簪。花心處,一點極小的紅寶石如同凝結的露珠,在月光下流轉着内斂而深邃的光華。
“平安扣,佑你一世平安順遂,無病無災。”藍曦臣的聲音透過窗縫傳來,低沉而溫柔,如同月下的溪流,“玉簪……是我閑暇時親手雕的。雖比不上金器耀眼奪目,但……是我的一點心意。明日,用它绾發,可好?”
他問得小心翼翼,帶着珍視。
溫蓁的指尖微微顫抖,撫過那溫潤細膩的玉簪,又拿起那枚帶着歲月記憶輪廓的平安扣,緊緊攥在手心。眼眶蓦地一熱,視線瞬間模糊。他什麼都記得。記得她一時興起贈出的符,記得她玩笑般的要求,更記得她颠沛半生、深埋心底對“平安”二字的刻骨渴望。
“……傻子。”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把湧上的淚意壓回去,把臉貼在微涼的窗棂上,感受着木紋的粗糙,聲音帶着濃重的鼻音,“雕得比上次好多了。我很喜歡。”
窗外傳來一聲極輕的笑,帶着如釋重負的滿足。
“夫人喜歡就好。快些安歇,明日…會很累。”他頓了頓,聲音裡那絲不易察覺的緊張終于化作了純粹的、滾燙的期待。
“明日等我!”
腳步聲輕輕遠去,融入蓮花塢的夜色荷風之中。
溫蓁握着那枚被掌心焐熱的平安扣和觸手微涼的玉簪,靠在窗邊,久久未動。窗外的月光流淌進來,夜露漸漸浸濕了她的衣袖,帶來一絲涼意。
然而,心頭的懸浮感,卻仿佛被掌心這兩樣沉甸甸、充滿心意與回憶的物件穩穩地壓回了實處。那些關于繁複禮儀的焦慮,關于旁人目光的在意,甚至過往歲月裡沉澱的陰霾……在這一刻都變得遙遠而模糊。
她隻知道,明日,當晨光初現,她要穿着這身華美的嫁衣,戴上這支他親手雕琢的玉簪,握緊這枚象征平安的暖玉,一步步,走向那個在清冷月光下為她送來溫暖與安心的人。
走向屬于他們的,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