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溫熱,拂過耳廓帶來細微的麻癢,“若實在覺得清單看着煩,便不看。待禮司拟出更細的章程,我再揀要緊的說與你聽,可好?”
他的話語像暖流,一點點融化了溫蓁心中因儀式繁瑣而築起的冰牆。她看着他專注而包容的眼神,那份“不想成婚”的别扭心思,在這樣細緻入微的體貼面前,顯得格外幼稚又無處遁形。
“好吧……” 溫蓁終于妥協,帶着點認命的意味,将身體微微靠向他,額頭抵着他肩窩,“不過先說好,接親的時候我可是會狠狠為難你的!劍陣、謎題、飛花令,一樣都不能少,非得讓你知道娶我有多不容易!”
藍曦臣眼底笑意更深,順勢攬住她的肩,語氣縱容道:“好,都依你。夫人想如何為難,為夫都接着。” 那溫潤的嗓音裡,沒有絲毫負擔,隻有全然的接納。
他拿起那張清單,就着溫暖的燈火,指着最後幾項溫蓁還未細看的地方,聲音低沉悅耳:“你看,這裡寫的是‘撒帳’、‘合髻’、‘結纓’。撒帳時,會有童子将五色花果、金錢彩果撒滿婚床,寓意多子多福,富貴吉祥。合髻,便是你我各剪下一縷發絲,結在一起,裝入錦囊,象征結發同心,白首不離。結纓……”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溫柔地鎖住她,手指輕輕碰了碰自己額間的素雅卷雲紋,“便是我親手為你系上這抹額的纓帶。”
溫蓁順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象征藍氏子弟端方雅正、也象征他身份的抹額。此刻在暖黃的燈光下,那抹額仿佛也染上了溫柔的光暈。她想象着婚儀上,在衆目睽睽之下,他專注地為她系上這代表歸屬與承諾的結……心頭那點對儀式的抗拒,竟奇異地被一種隐秘的期待和悸動所取代。
“聽起來……好像也沒那麼糟糕。” 她小聲嘟囔了一句,耳根微微發熱,将臉更深地埋進他肩窩,掩飾那點羞赧,“不過撒帳的東西,我要親自挑!不要那些俗氣的金元寶,要漂亮的小靈石和會發光的螢草籽!” 這要求帶着點孩子氣的執拗,是她對這場盛大儀式的唯一“反抗”。
“好。” 藍曦臣的聲音帶着笑意,胸腔微微震動,擁着她的手臂收緊了些,下巴輕輕蹭了蹭她的發頂,“都依夫人。明日便着人去尋最好的螢草籽,定讓夫人滿意。” 他的承諾一如既往的可靠。
窗外月色清朗,寒室内燈火融融。那份曾讓她頭大的婚儀清單,靜靜地躺在書案上,墨迹已幹。
繁瑣的流程似乎不再是冰冷的條文,而被身邊人耐心細緻的解釋和毫無保留的包容,賦予了溫暖的意義。溫蓁靠在他懷裡,聽着他沉穩有力的心跳,像聽着最安心的鼓點。第一次覺得,這場遲來了十三年的婚禮,或許并非全是麻煩。
也許,和他一起,一步步走過這些象征承諾的儀式,本身就是一種幸福。隻是這念頭太過肉麻又矯情,她是決計不會說出口的。
“喂。” 她戳了戳他勁瘦的腰側,“叔父…沒再說什麼吧?比如嫌我規矩不好,配不上你這大宗主之類的?或者覺得我這些年賴在雲深不知處,有失體統?” 她故作輕松,眼神卻洩露了一絲緊張。
藍曦臣低頭,在她發頂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叔父隻說,‘婚禮務必要辦得周全體面,莫要委屈了人家姑娘’。其餘的,自有為夫擔着。” 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帶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像磐石般穩穩托住了她所有的不安。
溫蓁哼了一聲,心裡卻像被蜜糖浸過,甜得發軟。她閉上眼睛,咕哝道:“……那就好。算他還有點良心。”
藍曦臣那句“自有為夫擔着”,像一顆定心丸,徹底熨帖了溫蓁心頭最後一點毛躁。
接下來的日子,雲深不知處表面依舊清雅甯靜,内裡卻有條不紊地運轉着婚禮的齒輪。
藍曦臣去蘭室或寒室議事時,溫蓁有時也跟去。他在書房内與長老們商讨細節,她便抱着話本子坐在回廊下曬太陽,偶爾能聽到裡面傳來藍啟仁幾聲低沉的咳嗽或藍曦臣溫和卻清晰的回應。藍啟仁起初見到她在院中,臉色總有些複雜,但最終也隻是蹙眉移開目光,并未多言。溫蓁樂得自在,權當沒看見。
藥膳是日日準時送到寒室門口的,并且隻要是藍思追在雲深不知處,必是由他親自端來,一絲不苟,态度恭謹得如同在完成一項神聖使命。溫蓁看着那碗清湯寡水、散發着奇異草藥味的湯汁,再看看藍思追那雙寫滿“職責所在”的清澈眼眸,隻能認命地捏着鼻子灌下去。
藍景儀則成了最忙碌的傳聲筒兼搬運工。
今天捧着大紅的蘇杭軟緞樣布讓溫蓁挑顔色花樣,明天扛着幾匣子新打的、精巧絕倫的鎏金首飾來問樣式,後天又神秘兮兮地抱來一堆據說是澤蕪君親自過目挑選的、寓意極佳的撒帳小玩意兒——其中果然有溫蓁點名要的、裝在剔透琉璃瓶中流光溢彩的螢草籽,在陽光下折射出夢幻的光暈。
“夫人!澤蕪君說讓您看看這合髻用的錦囊!”藍景儀風風火火沖進略顯淩亂的薔薇小築,手裡托着兩個小巧精緻的絲絨盒子。溫蓁正被一群繡娘圍着,最後一次調整嫁衣的腰身,聞言艱難地扭過頭。
“放那兒吧……哎喲!” 繡花針不小心輕刺了一下,溫蓁龇牙咧嘴。
“您别亂動呀。”領頭的繡娘無奈道,手中的軟尺又要收緊。
“等等!”溫蓁趕忙制止,帶着點耍賴的語氣,“這裡,再松一點點!就一點點!太勒了。”
藍景儀放下盒子,忍不住湊過來看那鋪展開的嫁衣,眼睛瞪得溜圓:“哇,夫人!這嫁衣可真……真……” 他貧乏的詞彙一時卡殼,隻覺得那金線繡出的并蒂蓮與纏枝紋在光線下流淌着華貴的光澤,美得驚心動魄。他下意識想伸手摸摸那繁複的刺繡,被旁邊眼神銳利的繡娘一記眼刀吓得連忙縮回手,讪讪地撓頭。
魏無羨時不時也來薔薇小築晃悠,美其名曰添置賀禮。
昨天送來一套釉色溫潤、價值不菲的汝窯茶具,前天是兩隻流光溢彩、不知從哪個秘境尋來的琉璃碗,今天則抱着個沉甸甸的紫檀木匣,咋咋呼呼地來了。
“快看看!這可是我壓箱底的好東西!”他将木匣往桌上一放,獻寶似的示意溫蓁打開。
溫蓁打開木匣,裡面躺着一對金燦燦、造型繁複華麗的鎏金步搖,鳳口銜珠,流蘇垂落,一看便非凡品。
溫蓁将步搖捧在手裡左看右看,忍不住笑道:“怎麼都一股腦兒的往我這送首飾?我這裡都快成首飾鋪子了。”
魏無羨大驚,湊近道:“還有别人送?誰?送了什麼?”
“有啊。”溫蓁掰着指頭數給他聽,眼中帶着一絲自己也未察覺的滿足,“江澄給我打了一套赤金頭面,整整二十四件,沉得要命。藍渙也悄悄備了一套點翠嵌寶的,更雅緻些。幾日前,阿溪托人送來一頂精巧絕倫的蓮花冠,跟她一道來的那位林公子也客氣,送了一對水頭極好的翡翠耳铛。加上你這對‘壓箱底’的鎏金步搖……” 她晃了晃手中的步搖,金珠碰撞發出清脆聲響,“得,我這腦袋上、耳朵上、脖子上,算是被你們承包了。”
魏無羨一拍大腿,懊惱道:“哎呀!失策失策!我還想着你平日素淨,不愛戴這些叮叮當當的,就沒多準備呢!早知道我也給你湊個全套!”
溫蓁小心收好步搖,道:“無妨。過幾日江澄來接我回蓮花塢待嫁,這些賀禮連同我的箱籠,都得一并送回蓮花塢才是。”
“對哦!”魏無羨恍然,撓撓頭,“都忘了這茬兒,新娘子是要從娘家出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