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輕微的、從容不迫的腳步聲,踏着木樓梯的塵埃,由遠及近。
溫蓁以為是藍啟仁殺回馬槍來監工,吓得一個激靈坐直,抓起筆在紙上刷刷刷故作奮筆疾書狀,手腕都在抖。
來人卻在她身後站定,一聲忍俊不禁的輕笑響起。
溫蓁立刻像洩了氣的皮球,重新癱軟下去,伏在案上有氣無力地歎氣。
藍曦臣繞到她身側,目光掃過紙上那頗具“個人風格”的墨迹,唇角微揚:“這墨寶……倒是越發……龍飛鳳舞了。”
溫蓁連頭都懶得擡:“龍飛鳳舞?那是擡舉了!狗爬貓踹,這才是我真傳!就這麼點功力了,再逼就死給你看……”
藍曦臣将帶來的食盒輕輕放在案角,柔聲道:“餓了吧?來,先吃些東西墊墊。”
溫蓁指了指角落裡早已放涼的、傍晚時門生送來的食盒:“喏,藍大宗主賜的仙草瓊漿——全是綠的!連點油花子都舍不得給!我又不是屬羊的,天天嚼這些草料……”
藍曦臣沒理會她的抱怨,自顧自打開食盒。第一層取出兩個青瓷小盅,揭開蓋子,是溫熱的藥膳湯。第二層端出兩個淺口瓷碟,擺着些清淡的時蔬和水煮嫩雞塊。最下面一層,是一碗晶瑩剔透的白米飯,米粒間似乎也浸染着某種清新的草木香氣。
溫蓁皺着臉:“看看,看看!綠的!沒滋味!連米飯都染着一股子草藥味兒!這讓人怎麼下咽啊?”
藍曦臣将碗碟一一擺開,解釋道:“與我們尋常飯菜不同。這是醫師特意調配的藥膳,于你當下……最為滋養有益。”
溫蓁一愣:“特意?難道是你去找醫師吩咐的?”
藍曦臣溫言道:“我确有此意。隻是晚了一步,去找張醫師時,他道藥膳早已按吩咐備好了。”
“不是你吩咐的?……那……”溫蓁腦中靈光一閃,錯愕道:“難道是……叔……叔父?”
藍曦臣微微颔首。
溫蓁整個人都怔住了,如同被一道無聲的暖雷擊中。
藍啟仁……那個在她心中一直刻闆嚴厲、近乎不近人情的藍老先生?那個總對她橫眉冷對的人?
一股難以言喻的、夾雜着羞愧和暖流的複雜情緒瞬間淹沒了她。過往那些單方面的“偏見”與“對抗”,在此刻被這份無聲卻實實在在的關照擊得粉碎。
“這……”她讷讷道,“每次都……單獨為我開小竈……也太……麻煩人家後廚了……”
嘴上這麼說着,手卻已順從地接過了藍曦臣遞來的湯碗。濃郁的參氣藥香混合着山野清甜鑽入鼻腔。她嘗了一口,眉頭還是本能地皺了一下——确實不是她愛的重口味。
但這一次,她沒再抱怨。低頭,一小口一小口,将兩盅藥湯喝了個底朝天。盡管滋味依然算不上美妙,腹中卻實實在在地暖了起來,額角甚至微微冒汗。
那點被刻意壓下的澀意……似乎終于混着微苦的湯汁,悄悄融化了。
藍曦臣含笑看着她緊皺眉頭喝完最後一口湯,這才變戲法似的拿出另一個小巧精緻的食盒——正是他進門時提着的那個。
蓋子揭開——
豔紅油亮的辣子雞!麻辣鮮香的毛血旺!
辛辣的氣息霸道地沖散了藥膳的清苦,瞬間勾起了溫蓁全部的食欲!
“哇!”溫蓁驚喜得叫出聲,“景儀要是在,絕對饞哭了!叫他們進來一起吃啊?”
藍曦臣一邊将香氣四溢的辣菜擺好,一邊低聲道:“倒立抄書太礙事,我已做主,讓他們暫且回房默寫了。”
“哦……”溫蓁看着他,眼底的笑意帶着促狹,“所以……這些‘違禁品’,是澤蕪君……偷偷摸摸……隻給我一個人的——‘特殊關懷’?”
“想吃就快吃。”藍曦臣不接她的話茬,隻是将那碗白米飯推到她面前,“下回找機會,你再帶他們下山去吃個夠便是。來,這邊坐。”
溫蓁從善如流,坐到旁邊那更柔軟的小蒲團上,捧起飯碗大快朵頤。藍曦臣則在她剛才的紫檀木案後坐下。
他拾起溫蓁扔下的筆,蘸了點墨,并未立刻下筆,而是極其自然地拿起她剛剛抄寫的那幾張紙——上面塗得一團黑、字形堪比符咒,細細端詳了半晌。
片刻後,他唇角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執筆落墨。
手腕微轉,墨線婉轉流淌——那字迹!粗犷不羁,稚樸生澀,竟然與溫蓁方才寫的幾乎如出一轍!甚至完美複刻了她“點如鼠屎捺似掃帚”的神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