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曦臣雖覺這說法新奇古怪,但細細想來,确實貼合忘機那份微妙的态度。他目光又投向外間深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弟弟與那個神秘莫測的“莫玄羽”身影交織,心中疑慮更深。
夜色漸濃。
藍曦臣緩緩起身,長身玉立,身上帶着一絲清冷的月華。溫蓁則剛好将最後一口焦香酥脆的烤魚送入口中,滿足地咂咂嘴。
一擡眼,便對上藍曦臣深邃的目光。
溫蓁忙不疊地辯解:“我之前問過你的!是你自己說不吃才……”
藍曦臣卻沒在意那條魚。他目光沉靜地落在她臉上,薄唇微啟,聲音溫和卻不容拒絕:“我等你,是為了同去阿瑤的别院——綻園。可随我一道去?”
“去啊!”溫蓁利落地拍拍手站起身,“走!”
綻園精巧雅緻,是金光瑤專門用以招待像藍曦臣這樣的至交好友的别院。
他們踏入園門,遠遠便聽見推杯換盞的聲音。
走進廳堂,隻見金光瑤與聶懷桑正相對而坐。
而此刻的聶懷桑,卻像變了個人。
他面頰酡紅,眼神迷離渙散,顯然已喝了不少。他手裡死死攥着酒杯,身體搖搖晃晃,卻還拉着金光瑤的袖子,語無倫次地絮叨着什麼,時而激動,時而抽泣。
藍曦臣身影甫一出現——
聶懷桑醉眼朦胧地往門口一望,看清來人,立刻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
他猛地甩開金光瑤的手,踉踉跄跄地撲向藍曦臣,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腿,将臉埋在他潔淨的衣料上,放聲大哭起來!
“二哥!二哥啊!!嗚……”
淚水洶湧,哭聲凄厲,仿佛積壓了數年、數十年的冤屈與痛苦都在這一刻崩潰決堤。
藍曦臣猝不及防被抱住,感受着腿上濕熱的淚水和懷中人劇烈的顫抖,身體頓時僵住。
溫蓁站在藍曦臣身後一步之遙,清晰地看到——在聶懷桑撲向藍曦臣、視線脫離金光瑤控制的瞬間,他迷醉眼中那一閃而過的、清醒到刺骨的恨意與悲絕!
聶懷桑涕淚橫流,口齒不清地訴說着困擾:
家中的長老客卿如何對他處處刁難,讓他這個正牌宗主如同虛設;
出門夜獵又遭遇何等兇殘詭谲的妖魔邪祟,将他手下的得力門生重傷,令他束手無策……
他一會兒拉着金光瑤的袖子哀嚎“三哥救我!”,一會兒又撲向藍曦臣的腿邊哭求“二哥做主!”,語無倫次,翻來覆去就是家門不幸、世道兇險,沒有兩位哥哥他活不下去。
說到最後,他又猛地打了個極響亮的酒嗝,一股濃重的酒氣噴出,繼而趴在桌案上,發出更大聲的幹嘔般的嚎哭。
金光瑤顯然早已習慣此等場面,面皮上的溫和笑容一絲未變,熟練地安撫着:“懷桑莫急,萬事有兄長們在。區區一個客卿作耗,回頭三哥便替你收拾了他,保管他再也不敢放肆!至于那作亂的邪祟……”他沉吟一下,語氣笃定,“待二哥調遣得力人手,必為你斬草除根,安一方淨土!”
聶懷桑聽了這話,醉醺醺地擡起頭,臉上涕淚橫流,卻擠出個極其難看的感激涕零的笑容,口齒不清地嘟囔:“謝……謝三哥!三哥……頂頂……頂好的人……”說罷,又一頭栽下去,拿起酒壺就往喉嚨裡猛灌烈酒,仿佛要用這辛辣液體澆滅心頭無限愁苦。
就在這哭嚎與安撫的間隙,聶懷桑又掙紮着擡起淚眼婆娑的臉,突兀地指着溫蓁控訴起來,聲音因醉酒而尖細顫抖:“嗚……最可怕的是……今日下午!二嫂她……二嫂她!她竟然把花海那邊的池塘……給炸上天了!”他猛地拍着桌子,帶得杯碟哐當亂響,“轟隆一聲啊!下水管道都炸開了個好大的豁口!水、水都冒出來了……把好好的一片花海都淹了一半!白茫茫一片望不到頭!真是……真是太恐怖了!嗚嗚嗚……”
他像是回憶起那“末日景象”,更加恐懼地瑟瑟發抖:“幸好……幸好有三哥!三哥像天神下凡一樣立刻就去了現場,指揮若定!要不是有三哥在,我……我吓都要吓死了!二哥你說可怕不可怕……嗚哇哇……”
他越說越投入,仿佛真受了天大的驚吓,把自己又吓得哭起來。
藍曦臣眉頭微蹙,聲音溫和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懷桑安心,今日之事,确是内子莽撞了。我已……”
“二哥果真……真舍得罰二嫂?”聶懷桑像是受到了更大的驚吓,醉眼惺忪地看向溫蓁的方向,卻又猛地感覺到一股幾乎能戳穿他面皮的、飽含威脅的冷冽目光,吓得他脖子一縮,趕緊又往金光瑤身邊縮了縮,幾乎要躲到他袍角後面。
溫蓁深吸一口氣,幾乎要捏碎手中把玩的杯盞。她臉上硬是擠出一個堪稱“慈祥”的笑容,聲音放得又緩又柔,仿佛在安撫幼童:“聶宗主……看來真是吓得不輕?不如……下次我炸魚時,邀你同去?親身感受一下,就不怕了?”
金光瑤連忙笑着打圓場,那笑容完美得無懈可擊:“懷桑膽小,就莫要再吓唬他了。二嫂,這等驚世駭俗的‘小事’,經曆一次便足以銘記一生,以後還是……莫要再輕易嘗試了為好?也算給底下修複管道的工匠們一條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