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秦氏沒有再來喊打喊殺。相反,她差遣身邊得力的婆子,隔三差五就會送些東西過來:炖得軟爛的燕窩羹、加了珍貴藥材的安胎湯、厚實的錦緞新料……
東西擺在桌上,瑩瑩起初不敢碰。
可日子久了,看着那些精細的、散發着誘人香氣的補品——那是她活了十九年,連夢裡都不敢想象的珍馐。腹中的孩子也似乎需要這些滋養……一次,兩次……饑餓和對安胎的渴望壓倒了恐懼。她小心翼翼地嘗了嘗,溫熱的湯羹滑過喉嚨,帶着前所未有的甜潤滋味。
這是她十九年灰暗生命中,從未品嘗過的“甜”。
瑩瑩縮在簡陋的木闆床上,撫摸着日漸隆起的小腹,臉上竟隐隐浮現出一絲蒼白而滿足的微笑。她幾乎是感恩戴德地想:大奶奶心腸還是好的,以前是自己誤會她了……爹說過,老天爺會眷顧苦命人……這,算是老天爺開眼了嗎?
溫蓁的魂識漠然地看着這一切。
看着瑩瑩因一碗甜羹而感動落淚,看着她臉上那虛幻的滿足感。
命運似乎終于向她展露了一絲憐色。
那日若非李如映小姐如同神兵天降,将她從馬婆子這深淵救起,她早如無根的浮萍,沉沒在花街柳巷的泥沼裡。
在李家這雕梁畫棟的牢籠中,日子看似浮上了一層暖色。與李如澤那段禁忌纏綿結出的苦果,竟也因李如澤那份驚世駭俗的“擔當”——讓她得以頂着一個“側室”的身份,在這深宅大院裡覓得了一隅畸形的栖身之所。
溫蓁透過瑩瑩的感知,能清晰地觸摸到那份隐忍的、近乎卑微的“知足”。
她不敢多看李如澤與李秦氏之間的冰冷嫌隙,不敢細究他談及正妻時眉宇間那份深掩的煩躁。每當深夜,當李如澤避開正院,沉默地躺在窄小的偏房床上,将溫暖的手覆上她隆起的小腹,低聲訴說那些對李秦氏的無奈和應付時,瑩瑩心底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慶幸——慶幸這溫柔與陪伴,是真實落在自己身上的。哪怕隻是黑暗中短暫的港灣。
不被正妻刻意打壓,不被公婆日日刁難,有丈夫的庇護,有李如映時不時的探望……
這對從小如同塵芥般被踐踏長大的瑩瑩來說,已是命運最大的施舍。
她像個沙漠中瀕死的旅人,卑微地、死死地攫取着這點幻境般的甘泉。
但好景……從不是給瑩瑩準備的。
翌年正月。
料峭寒風卷着殘雪,天地肅殺。
瑩瑩臨盆在即,小腹沉重得幾乎要将她壓垮。
李如澤卻偏偏在此時,被一筆涉及家族根本的大生意催着離了家門。
“河水未封,水路便捷,不過十來日便能趕回。”他臨行前的安撫猶在耳邊。
同行人中,還有一直向往出遊的李如映。
兄妹二人的馬蹄聲消失在冷硬的風雪裡。
變故,在第五天深夜驟然降臨!
劇烈的陣痛如同撕裂她的腹腔!瑩瑩在冰冷的床鋪上疼得蜷縮如蝦!
“快!快去找大奶奶!快請穩婆!”她嘶聲呼喚着守夜丫鬟。
門外響起雜亂的奔跑。不多時,丫鬟驚恐地回報:大奶奶的院門深鎖!竟是傍晚時分就回了娘家!
瑩瑩的心瞬間沉入冰窟!強忍劇痛,她用盡全身力氣對着院外哭喊:“夫人!求您開恩!救救奴婢!找穩婆……”
院門外,腳步聲停留。李夫人裹着厚重的皮裘,抱着暖爐,身影被燈籠搖曳的光拉得格外巨大,映在窗紙上。
“嚎什麼嚎!沒點體統!”冰冷的聲音隔着門闆砸進來,“女人生孩子,都是鬼門關走一遭!叫叫就能不疼了?安穩待着!”
“夫人!……夫人……求您了……”瑩瑩的哀求變調,帶着絕望的泣音。
回應她的,隻有爐火噼啪聲和李夫人刻意壓低的、與嬷嬷閑聊家長裡短的聲音。
原來……這便是目的!
溫蓁的意識如同被冰錐刺穿——難怪那精心調制的“補品”如流水般送來!李秦氏笑容下的毒,李夫人閉目養神般的默許!她們要用這畸形的胎兒将她活活困死在産床上!一屍兩命!
瑩瑩若死,襁褓中的嬰孩自然要歸入正室名下撫養。障礙清除,李秦氏便能徹底收回李如澤的心!
溫蓁感受到的不是單純的痛楚,是一種被冰冷鐵鍊捆縛在砧闆上、眼睜睜看着屠刀落下的、淩遲靈魂般的終極絕望!
兩天!
整整兩天兩夜撕心裂肺的哀嚎與掙紮!
血水浸透了被褥。力氣耗盡。喊聲沙啞如破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