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東廂一門前，藍曦臣擡手欲推，動作卻是一滞。跟在他身後的溫蓁也立刻頓足，擡眼看向他微凝的側臉：“怎麼了？”

藍曦臣回頭，目光越過庭院，夜色深深：“小李夫人，”他聲音不高，正好能讓快出院門的李潘氏聽見，“此時……鎮上可還有售燒鵝的食鋪未關張麼？”

李潘氏腳步一頓，立刻轉身，臉上帶着恰到好處的關切：“怎能勞仙師腹中空空！稍後點心與換好的被褥一同送來，請仙師稍待片刻。”

藍曦臣嘴角彎起一抹幾不可見的、極其客套的弧度：“有勞。”

溫蓁忍着笑意，也跟着道了聲：“辛苦。”

直到李潘氏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廊下，藍曦臣才推開門，側身讓溫蓁先進。屋内已點起燭火，光線暖融。溫蓁一屁股坐在圓桌旁，撐着下巴，眼神卻有些發直，似在愣神。

“在想什麼？”藍曦臣在她身側坐下，替她倒了杯溫水推過去。

“……沒什麼。”溫蓁甩甩頭，像是要驅散某種不實在的感覺，卻突然換上一種怪異的腔調，斜睨着藍曦臣：“就是忽然覺得，澤蕪君您這霸道的性子……真是多年未改呢。”她指尖無意識地敲着桌面，“啧，想當年在彩衣鎮對付水行淵時，你可是硬生生把我從師兄房裡拽出來，非要一人一間房！怎麼？如今倒是要擠一塊兒睡了？藍宗主，規矩呢？”

藍曦臣臉色紋絲不變，指尖卻輕輕拂過腰間乾坤袋邊緣的紋路，仿佛上面沾了灰塵，坦然自若地從袖中取出一個素白瓷瓶遞給她：“陳年舊事，記不清了。”

“嗯？”溫蓁接過瓷瓶，拔開軟木塞嗅了嗅，一股熟悉的草藥清氣彌漫開，“又是金瘡藥？”她擡眼，見藍曦臣正擡手撥開後頸一縷墨發，燭光下，幾道極其細窄、幾乎微不可察的暗紅色劃痕赫然映入眼簾！傷痕雖細，邊緣卻泛着不正常的紅腫，甚至隐隐透出一絲墨線般的暗沉！

溫蓁臉色一變，霍然起身撲過去：“這……是那利爪？！”

藍曦任由她湊近細看，淡淡“嗯”了一聲：“起初并未在意，不過尋常抓痕。方才心有所感，内裡似有陰戾之氣蟄伏，不上藥恐生變故。”

溫蓁小心翼翼地塗抹着冰涼的藥膏，指尖感受着他肌膚下異常僵硬的細微凸起，眉頭越皺越緊。她想起前廳一幕，忍不住問：“方才在前廳時，看你那般急切地盯着棺材，我還以為你要當場開棺驗看。為何又按下不表，非要等到明日折騰？”

藍曦臣眸光微沉，擡手，那隻曾封印鬼新娘的深紫色封惡乾坤袋無聲地出現在他掌心。袋子靜靜地躺着，表面原本應流淌不息用以鎮壓邪祟的靈光符咒，此刻竟……暗淡無比！如同一潭死水，感受不到一絲源自被封之物的掙紮或躁動。

“你看，”藍曦臣的指腹緩緩摩挲着光滑冰冷的袋身，眼神銳利如出鞘的劍鋒，“封惡袋依仗符咒之力與外力鎮壓。此袋，卻靜得……如活物息止。單憑棺中那隻東西在幻境中的表現，不該如此……馴順。”

溫蓁心中凜然：“你是說……背後還有‘它’的手筆？它在操控這隻厲鬼？”她快速疊好兩人換下的外袍挂好。

“不錯。”藍曦臣的聲音在寂靜的房裡顯得格外低沉，“馴順便意味着‘聽話’的憑依已切斷，或……正被嚴密看管。此刻開棺，若它正是‘憑依’源頭，恐打草驚蛇，引出幕後更莫測的存在。”他擡眼看着溫蓁，意有所指，“此事……當需更穩妥之法細察。問靈之法雖耗時，卻可隔岸觀火，窺其根本。”

問靈？溫蓁眼睛一亮！瞬間明白了他的打算。藍氏秘傳的“問靈”之術！以樂音通幽，追索魂靈深處的過往！她隻在傳聞裡聽過藍忘機以琴為媒，還未曾見過藍曦臣用何種樂器施展這玄妙法門……她腦中瞬間勾勒出他玉蕭橫吹、清音繞魂的景象，心跳不禁快了兩分。

與其莽撞開棺，驚動那可能潛藏更深的存在，不如今夜好好休整，養精蓄銳，待明日尋得契機，再以問靈之術，撬開這厲鬼的嘴巴，也揪出那躲藏于暗影的……

溫蓁麻利地鋪好床榻上原有的錦被，拍了拍松軟的枕頭：“行了！千般籌謀也得先過了今夜再說。快歇着吧。”

她朝藍曦臣招手。

藍曦臣走到床邊，看着那鋪好的錦被，眉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小李夫人備的新被褥……還未送來。”他頓了頓，聲音裡聽不出情緒，“此刻鋪好，稍後……還要再動一次。”

溫蓁：“……”

“拖延到明日……這可不像你雷厲風行的風格。”溫蓁嘟囔着，目光卻牢牢膠在藍曦臣略顯蒼白的睡顔上。

藍曦臣裹在厚厚的錦被裡，隻露出半張臉，聲音隔着被子，帶着點難得的慵懶笑意，學着她的語調道：“是呢，近朱者赤。與某人朝夕相伴久了，倒也被磨平了幾分棱角，添了些懶散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