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公子。”溫蓁忽然低喚,指尖無意識地摳弄着梳妝盒上陌生的螺钿花紋,一絲難以言喻的脆弱悄然攀上心頭,“明日……師父師公、師姐,還有江澄他們……”她遲疑着,名單在舌尖滾過,總覺得漏掉了某個極其重要、本該在此時浮現的名字,心口莫名空了一塊,“他們……都通知到了吧?”
梳理發絲的動作幾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随即是更輕柔、更綿密的撫慰,如同安撫受驚的雀鳥。
“自然都知曉了,”他的聲音平穩得如同最上等的絲綢,帶着能熨平一切褶皺的力量。他雙手捧起她的臉,讓她隻能從鏡中直視他那雙深邃得仿佛能包容整個星空的眼眸,“路途迢迢,或是宗族事務纏身,未能親至罷了。心意,必是送到了的。”
“莫要憂心。有我在此,天塌下來也替你頂着。”他的話語醇厚如陳釀,帶着令人沉淪的蠱惑,“明日之後,山水悠長,歲月靜好。你我……相守終老。”
“可是為何……”她想問,既是嫁娶之禮,她的閨閣為何不在自幼生長的蓮花塢?那熟悉的水閣蓮香呢?然而話到唇邊,卻像被無形的絲線縛住,怎麼也吐不出來。一股深沉的倦意悄然襲來。
“嗯?”歐陽笙溫聲詢問。
“……無事。”溫蓁凝望着鏡中盛妝的自己,那雙眼睛深處,似乎有某種重要的東西正在被強行抹去、遺忘。
歐陽笙牽起她的手,引她至窗邊。夜風微涼,遠處街市的喧嚣隐隐約約,如同隔着一層溫暖的紗。
“看,這萬家燈火,”他的聲音低沉如耳語,溫熱的呼吸拂過她敏感的耳廓,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其中一盞,将永遠為你我而明。不止一盞……往後,這便是我們的家了。”
“家……”溫蓁低聲重複,望着窗外全然陌生的輝煌夜景,心中那份隐約的、尖銳的異樣感,在這極緻溫馨的包裹下,如同投入沸水的薄冰,徹底消融了。隻剩下沉甸甸的、滿溢到幾乎脹破心房的幸福與期盼,将她溫柔地淹沒。
這一夜,她墜入黑甜鄉,睡得無比安穩沉酣,如同回到母體。
晨曦微露,幾聲清脆卻陌生的鳥鳴将溫蓁喚醒。
巨大的、幾乎要炸裂開來的喜悅瞬間充盈四肢百骸!窗外天光澄澈,萬裡無雲。她赤足奔至窗邊,院中已是張燈結彩,仆從步履匆忙卻井然有序,空氣中彌漫着濃郁的喜氣。
然而,當她的目光掃過院門方向,觸及那全然不是江氏風格的厚重青石影壁時,一絲極其微小的、如同芒刺般的異樣感再次紮入心底。這裡終究不是她的根。但這小小的不适,立刻被滔天的喜悅洪流徹底沖垮:“畢竟是要在歐陽氏宗祠行大禮的,從此處發嫁……也合規矩。”
她暗自思忖,随即被湧入的侍女和喜娘打斷。
整座府邸仿佛沸騰的蜜罐,被喜悅和忙碌填滿。她被衆人簇擁着,如同最珍貴的偶人,梳妝打扮。當那身用金線密密繡滿百鳥朝鳳圖、流光溢彩、重逾千鈞的大紅嫁衣被小心翼翼地披上身時,一種近乎神聖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姑娘這通身的氣派喲……天上的仙子見了怕也要羞煞了呢!”喜娘一邊為她描畫遠山黛,一邊啧啧贊歎。
“新娘子這般品貌,歐陽公子真是幾世修來的福分!”
“蓮……我是說,姑娘娘家的親人們,許是路途耽擱了?今日吉時都快到了,還未見人影,倒是有些可惜……”旁邊一個負責整理鳳冠流蘇的小丫頭,一邊笨拙地捋順珠串,一邊小聲嘀咕了一句。
溫蓁心頭猛地一刺!像被燒紅的針狠狠紮了一下!
師姐?!師姐她……沒來?還有……江澄?還有……魏……魏無羨?!
這個名字,如同一塊萬年玄冰,裹挾着刺骨的寒風,狠狠砸進她因喜悅而滾燙沸騰的心湖!
師父師公呢……
為何……為何他們一個都沒來?!為何這滿堂喧嚣,竟無一張她至親的面孔?!
恐慌與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從腳底漫上頭頂,眼看就要将她徹底吞噬!就在這時,鏡中映出身旁歐陽笙的身影。他已換好莊重繁複的新郎喜服,玉冠束發,緩步走來。他看到鏡中她失魂落魄、血色盡褪的臉,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穩穩地走到溫蓁身後。
他自鏡中深深望入她的眼底,那目光仿佛帶着某種奇異的魔力,聲音沉穩而充滿令人信服的力量:“路途遙遠,舟車勞頓,長輩們體恤,特意叮囑他們緩緩而行,禮到心意至便是最好,莫要因趕路傷了身體。況且……”他俯身,湊近她耳邊,聲音低沉如同最纏綿的情話,氣息灼熱,“此乃你我二人之事,旁者皆為過客點綴。阿蓁,有我在你身側,此生足矣,還不夠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