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在修訂功勳榜的那場聚議上,金光善輕描淡寫地提出,因溫蓁姓溫,又兼有魏無羨叛出的前例,為防患未然,當除其名。附庸金氏的幾家修士紛紛附和稱是。
雖也有微弱的質疑聲,魏無羨尚且榜上有名,何以兢兢業業于雲夢、并無差錯的江宗主副手卻被除名,未免不公。
但終究杯水車薪。
溫蓁知道,聶明玦當時沉着臉,江澄更是面罩寒霜。而替她開口的是藍曦臣與聶明玦。在射日之征的前線,她的浴血奮戰,兩位家主皆是親曆。隻是金光善一句“今日且議到此”,便拂袖而去。幾日後送達各家的新榜,果然不見“溫蓁”二字。
藍曦臣眉頭微蹙:“此事确實有失公允。大哥也覺不妥,總需一個說法。”
他指尖不經意拂過劍柄上系着的白玉珠穗子。
溫蓁傾身過去,手臂似有若無地輕輕貼着他的衣袖,低語道:“那些虛名,我本不甚看重。金光善以為勾掉我名字就沒人記得?未免天真,前線戰事如何,真當隻有他自己清楚麼。”她頓了頓,嘴角帶着一絲解氣的嘲弄,“他倒沒敢把我的功績安在别人頭上,隻勻給了你和江澄。這麼想想,倒也不算虧。”
宴席如火如荼進行了三日,溫蓁感覺自己像個被釘在柱子上的鹌鹑。蓮花塢的流水席已是磨人,沒想到金麟台的宴更是漫長得令人窒息。江澄被一衆攀附結交者團團圍住,分身乏術,隻丢給她一句“我尚且不得清淨,你想躲清閑?門都沒有!”,便把她硬控在這偌大的牢籠裡。
第三日傍晚,絲竹聲和人語聲如同黏稠的漿糊糊在耳朵上。溫蓁望着滿桌珍馐,隻覺得煩悶已極。眼見江厭離必然在金夫人的陪同下在鬥妍廳應酬,她找了個間隙,悄然離席。
暮色微涼,她漫無目的地在金麟台龐大的宮苑中穿行。遠處鬥妍廳的喧鬧遙遙傳來,更襯得這曲折回廊、亭台水榭的空寂。走到一處偏僻水池邊,涼絲絲的水汽撲面而來,讓她混沌的腦袋清醒了幾分。她便倚着漢白玉欄杆,盯着水面模糊的倒影出神。
突然間,一絲帶着惡意的風聲自背後襲來!溫蓁本能地擰身一讓,動作快如鬼魅,幾乎是擦着那股推力閃開。
“噗通!”一聲巨大的水響。
溫蓁霍然轉身。隻見池水劇烈翻騰,一個人狼狽地撲騰着冒出水面,嗆咳不止。不是别人,正是金子勳!他昂貴的錦緞外袍濕透,精心梳理的發髻散亂貼在腦門上,狼狽不堪。
溫蓁抱臂而立,語氣微涼:“金公子這是唱得哪一出?水傀儡的戲碼?”
金子勳好不容易站穩腳跟,水珠順着眉梢往下淌,眼神噴火,指着溫蓁大罵:“你個賤婢!躲什麼躲?!存心要本公子好看是吧!”
“不躲開,”溫蓁冷笑,“難道還等你把我推進去?金公子有這雅興泡冷水澡,我可沒這福分。”
溫蓁懶得再看他那張因憤怒和落水而扭曲的臉,轉身欲走。
“站住!”金子勳的咆哮自身後傳來,帶着濕淋淋的怒氣。
溫蓁隻當耳旁風,腳下步子加快,隻想盡快遠離這是非之地。夜色濃重,心神不屬間,竟一頭撞進一人懷中。
“嘶——”溫蓁心中警鈴大作:糟了!這可是金麟台!她甚至沒看清來人是誰,慌忙後退一步躬身行禮,連聲道歉:“對不住!實在對不住!在下失儀,沒留神……”
話音未落,金子勳濕哒哒追近的聲音響起:“澤蕪君?您怎的還未離席?”
緊接着,一個溫和之聲響起:“子勳,休得無禮。是我見席上無趣,特意請二哥多留片刻,指點我音律的。”
正是金光瑤。
一雙溫暖有力的大手已将她微微歪斜的身子輕輕扶正。溫蓁擡眼,撞入那雙熟悉的、如蘊月華的眸子。她飛快地眨了下眼。
藍曦臣微微颔首,聲線溫和如舊:“無妨。溫姑娘似乎有急事?”
金光瑤的目光落在溫蓁臉上,又掃過狼狽的金子勳,眉頭微蹙,聲音含着恰到好處的關切與一絲責備:“溫姑娘,夜路行急易生事端。此地終究是金麟台,不比蓮花塢那般熟稔,還望姑娘小心些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