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雨鐘起身把陳方勤拎起來往外走,意思是小兄弟,借一步說話。
甚至忙中不亂地用眼神安撫了駱抒。
駱抒拿着酒杯慢慢坐回去了,她突然想起秦湘恩,那個短命的好人,她已經很久沒想起他。
在汴京,她是駱娘子,會辯色,是個傳奇人物。
在陳留,她是秦湘恩的未亡人,整日忙碌生計。
陳方勤問得冒犯,可駱抒不會害怕回答自己已經婚配,丈夫亡故,是個孀婦。
這些韓大人都知道啊,她不明白,為何韓大人不讓她回答。
駱抒請抿了一口紫蘇飲子,微微辣口,像酒。
待兩人回來時,陳方勤眼神清明許多,他乖乖向駱抒賠罪,“娘子,是我孟浪了,願娘子勿怪。”
韓雨鐘施施然坐下,安穩地喝酒吃菜。
路抒不知他對陳方勤說了什麼,估計是解釋她的來曆,于是笑笑,“事無不可對人言,郎君無錯。”
陳方勤張了張嘴,“我不是這意思,唉,算了,今天不是好日子,不說這些了。”
駱抒也打算不提這個話頭,問他,“郎君日後有何打算,辭去畫院的差事,再想回去就難了。”
“我打算先在市集上找個活,混幾日。再問問以前交好的畫院同僚,有沒有事做。就算沒活做,以後不幹畫師了,就在家中打理些俗務,總能養活自己的。”
安排地井井有條,韓雨鐘難得高看他一眼,“我還是那句,若無處可去,隻管來尋我。”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各人放下了心結,前路越看越明,三人終于在潘樓前分手。
韓雨鐘照舊要送駱抒回去,潘樓街離槐葉巷又不遠,路抒婉拒,說要在馬行街逛逛,不耽誤他了。
誰知韓雨鐘沉思片刻,“我也去,有東西要買。”
兩人沉默踱步,不知走到哪裡,駱抒越走越覺得心口酸軟,終于開口問他,“韓大人适才同陳郎君說了什麼?”
街上車馬漸少,韓雨鐘側顔一如初見時,他沒有愉快神色,顯得些許凝重,“問别的娘子婚配否,還能是想幹什麼?”
他說話漸慢,一字一句吐出,“我跟他說……不行”
“娘子會怪我阻擋你的姻緣嗎?”
駱抒心亂如麻,“怎麼會,我如今無意男女姻緣,還要謝謝韓大人替我回絕。”
可韓大人為何要替她回絕呢?她并未問。
馬行街上布行衆多,駱抒挑揀着買了幾份碎布,韓雨鐘打量了一會兒,“娘子先前送我的扇面,我還留着。”
駱抒好奇問他,“如今正是用扇的時節,大人為何不用?”
難道是她做得不好?
韓雨鐘移開眼睛,“娘子手藝很好,隻是我……我不大用扇。”
駱抒驚訝,“大人是嫌用扇輕薄?”
兒郎們翩翩少年郎,輕搖羽扇,極盡風流神态。可也有端方君子嫌棄用扇太過輕薄,像個浪蕩子。
這是自己沒有想好,隻圖扇面便宜好做了,她立刻覺得愧疚,“是我沒有問過大人,不知大人缺什麼,我重新送大人。”
韓雨鐘重新看回來,“我也不知,我不大用扇、身上也不喜過多裝飾,娘子替我參詳,能做什麼?”
不要裝飾、不要扇面、香囊,那隻能是衣褲鞋襪,她不能給他做鞋襪,那是妻子才能做的。
駱抒又買了兩匹江州棉布,“那我就替大人參詳。”
韓雨鐘正欲言又止,誰知竟遇上了熟人,也難怪,天工帛本就在馬行街上。盧茜娘關了門,一眼就瞄到駱抒,十分驚喜,“駱姐姐,真是你。”
隻是旁邊還站着一位器宇軒昂的端方君子,但這君子怎麼瞧着挺面善。
駱抒見她面色紅潤,想來日子好過,“盧四娘子安,還未與娘子緻歉,先前走得匆忙,真是對不住。”
兩個娘子說話,韓雨鐘自覺退到街邊,隻餘他寬厚挺拔的背影。
駱抒話說得敞亮,且盧茜娘本沒有怪她的理由。駱抒又沒有賣身給國公府,又不似她一樣嫁了國公府的家生子,她雖然走得急,又不是不告而别。盧茜娘雖年輕,但能混到國公夫人面前,就憑兩個字:通透。
于是她爽朗一笑,“姐姐從來隻幫了我,我怎會怪姐姐。要說怪,還不如怪那些為難我的人。”
駱抒也笑起來,她還是那麼促狹。
又不禁擔心她,“又被人為難了?”
盧茜娘上回說過國公府的秘辛,駱抒心牽韓雨鐘,記得很牢。盧茜娘是國公夫人這邊的,和長子媳婦那邊不和,上回到天工帛來刁難的媽媽就是長子媳婦那邊的,最後還是姑娘的奶媽來解圍。
這國公府人口簡單,仍還有這麼多是非。
盧茜娘流露出一絲難色,“可不是,有姐姐支招,天工帛算是站穩了腳。可人家又不放過這個筏子,說這個月國公夫人過壽,讓我進一批别緻的布給夫人賀壽呢。”
她十分煩惱,“可愁死人了,流水一樣的好布送進去,就沒有夫人能看上眼的,就連姑娘都要惱我了。”
貴人們錦衣玉食,卻眼見的更在意自己的一碗飯、一身衣。
少夫人是名門貴女,又嫁給國公嫡子。姑娘是國公嫡女,尊貴無匹,夫人就更不用說。這是國公府裡頂尊貴的三個女人,日日珍品一般的供奉,也沒見她們臉上多展過一絲笑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