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考試的值房,走過狹長的走廊,駱抒被韓雨鐘領到一個隔出來的廳堂中。
這花廳小小一個,兩扇窗棂相對,透進日光。二人在此說話,往來衆人都可聽見看見。
駱抒明白韓雨鐘的用意,他待她光明磊落,不會于她的名聲有礙。
她記挂在心裡,心道定要竭力幫韓大人一把。
對方绯紅衣袖翻飛,當真算是上翩翩濁世佳公子。他眼神真摯,含笑說道:“我不如駱娘子是行家裡手,隻琢磨出幾道試題,不知能否作數,想請駱娘子幫我過目。”
他遞過承盤,上方放置着三塊染血的棉布。
駱抒已知他尋辯色奇才是為了破案,這是于蒼生福祉有益的好事,她一個鄉下婦人,沒什麼見識,可别耽誤了韓大人才好。
于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猜測道:“大人可是想讓人依靠顔色,答出這三塊布上分别是什麼血嗎?”
韓雨鐘佩服不已,“我苦思冥想才想出這個法子,竟被娘子一眼看破?”
駱抒不好意思地笑起來,在陳留時,她與阿姑生活都是親力親為,也慣常殺雞宰鵝,自然能看出中間那塊布上是雞血。
她這麼解釋,順便全部答了出來,“左邊是人血、中間是雞血、右邊這塊,應當是豬血。”
盡管在他人眼裡,這三塊棉布上的血迹都是相似的,看不出什麼區别。但在駱抒看來,人血偏深,時間一長便發黑,雞血則粉一些,相同大小的血滴,是沒有人血洇地那麼深的。而豬血,容易凝結,所以看着斑駁厚重。
“真是奇了。娘子可知,我讓人将三血滲透布料後,可是待布料陰幹後,又投洗過三遍,保證一點味道也沒有,才敢拿出來的。”
人血與雞血豬血的味道都不一樣,韓雨鐘不想人依靠腥味辨認,“我設下此題時,也懷疑無人能解得出,看來我真是小看娘子了。”
駱抒本意是幫他,趕忙福了一福,“民婦素日做活,這才有了些不足為道的經驗。”
隻是她依然不知這樣的本事能起多大作用,“可是大人,這有什麼用處嗎?”
韓雨鐘與她說起他前年經手的一樁案子,“當時那個兇犯便是用豬血僞造了血衣、血泊,湮滅許多罪證,大理寺抓不到人,全怪罪到審刑院這邊。若是當日有娘子相助……”
駱抒心也跟着揪起來,若是當日她在汴京,興許能助他破案。
誰料韓雨鐘卻說,“興許能早點抓到兇犯,也能有人活下來。”
駱抒心中也說不出的震動,她活在陳留,也算是生意人,跟着阿姑結識過陳留的官吏。有錢上供時,自然是笑臉相迎。一朝出事,眼見趙家勢大,陳留縣衙不管案情疑點,匆匆就定了阿姑的罪……
思及此,她情真意切地同韓雨鐘講,“汴京有韓大人,實乃生民之幸,我也…我也受益頗多。”
她從來性子貞靜,平素不這樣講話。
韓雨鐘笑起來,風采動人,“我也不過是盡責而已。”
這一笑,十分有少年人的意氣。
這一題算是過關,韓雨鐘讓人送去前頭的值房。兩處離得不遠,駱抒與韓雨鐘還能聽見長随公布題目時,裡面一片哀嚎。二人猝不及防地對視,都笑了起來。
“其實,大人這道題,還可以這麼考。”
辨認三血,駱抒覺得還算簡單,因此也鬥膽對着韓雨鐘建議,“第一個考法可以将三血分别滴于同一塊棉布上,讓人辨認三血滴入時的順序,第二個考法則是将三血分别兩兩混合,再滴入棉布上,再考是何種血。”
她略思索,“民婦認為,這樣更能選出真正的人才來。”
花廳中,角落裡海棠添色,牆邊雲紋花窗掩映。駱抒一張素白淡雅的面孔,倒與此景相得益彰。
韓雨鐘頓了一會兒,才問她,“這些駱娘子都能做到嗎?”
駱抒以為他不信,語氣又快又急,“隻是三血,混在一起也好辨别的。”
韓雨鐘解釋,“我并非不信,相反,我極相信娘子你的本事。實不相瞞,我本就屬意娘子……”
但不知為何,駱抒沒聽到他講完剩下的話。
而她從這場考試的考官漸漸變成了考生。
三塊混合着血迹的棉布很快送到駱抒身前,韓雨鐘對她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她開始。
駱抒打眼一一略過,其實隻要能辯出三種血的特點,就算混起來,也能輕易看出。
“第一塊是雞血和豬血混合,第二塊是人血和豬血混合,第三塊則是三種血混合起來。”
她說完就對上韓雨鐘驚喜的眼神,便知道自己全對了。
“看來,這道題也能考。”
駱抒說得真心實意。
可這次韓雨鐘沒再讓人拿走,他揚聲對着花廳後的廂房說,“呂相也看了許久了,不知可否同意下官的提議?”
沒想到還有人,駱抒一時緊張地不知手腳往哪裡放。還未見人先聞其聲,一道威嚴的聲音響起,“你這小子說得天花亂墜,我還以為是胡鬧。”
話音剛落,一位身着紫袍、頭戴玉發冠的相公走了進來。着紫,不是高官就是王公,駱抒哪見過這麼大的官兒,不知道是該下跪還是萬福。
韓雨鐘從旁提醒,“這位是審刑院的知院事,你稱呂相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