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有功名在身,官員對他态度溫和,“駱氏所說的這些你可知情?”
“學生不知。學生上門求娶,隻是看中她持家有方,無關其他,更不可能使什麼陰謀詭計。”
這個年紀稍大的詳議官點了點頭,他姓杜,已在審刑院當了十幾年值,經手案子無數,自是有一套識人之術。
在他看來,許是這駱氏說謊的可能性更大。趙泓濟這般人品,想求娶哪家的閨秀不行呢?駱氏隻是一個孀婦,人家願意出五百貫下聘,你就很應該感恩戴德,嫁入門後,好好伺候丈夫、孝順公婆才是。
“那駱氏,之後的事呢?”
駱抒看見趙泓濟那一刻,便不住了縮了縮身子,她很害怕他,仍一鼓作氣道:“兩家許婚後,趙家便擡了聘禮過門。除先前答應的五百貫之外,還有金銀首飾兩對、瓷碗瓷瓶……”
“……以及一箱生絲。”
說到此處,趙泓濟已經明白,原來破綻出在這裡。當日他設下此計,是為了讓駱抒過門後伏小做低,以夫為天。他也快成功了,于是下聘時他忍不住,忍不住放了一箱生絲進去。
除了這心知肚明的兩個人,其他人也逐漸明白,這駱氏所說的一切,的确符合趙家與廖姓布商勾結,騙取錢财,後又利逼駱氏許婚的邏輯。
這可與卷宗記錄大相徑庭了。
杜議官好奇問道,“這生絲貴重,放在聘禮中也是增光添彩,你為何會覺得奇怪?”
駱抒咬咬嘴唇,“當日廖布商帶來那批名貴生絲時,民婦也去驗過貨,後來他與這批生絲不知所蹤。而趙家聘禮中的那一箱生絲正是當日他帶走的那一批!”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
這生絲就是白絲,沒有花紋沒有記号,如何能分辨得出呢?
兩位詳議官中,另一位年輕俊秀的大人已旁聽了許久,他此前沉默不語,是在仔細聽駱抒的證詞,觀察她的神色。從他的判斷中,駱抒剛剛不像是說謊。
“你且說來,是為何作出這樣的判斷?隻是幾個月前驗看的樣品,都能一眼辨認出來嗎?”
“韓大人!”杜議官不滿地瞧着韓雨鐘,他向來知道自己這位年輕同僚有些毛病,但是這等荒謬之言如何證明?
七日前,陳留縣大牢内,滿是黴味和腐臭味。
駱抒擱這栅欄緊握秦夫人的手,本來可以織出雲紋錦緞的雙手,指甲内已滿是血污,“阿姑,你再想想,可有什麼線索?”
秦夫人苦苦思索良久,終于在腦海中抓住一抹痕迹。
“是顔色!那生絲的顔色不同尋常。抒兒,你精于辯色一道,定能勘破其中門道!”
思及當日與婆母的對話,眼下駱抒感激地看了一眼那位韓大人,掏出兩縷絲線來,“不瞞兩位大人,當日在廖布商那裡驗貨時,民婦曾留有一縷樣品,而民婦手中的另一縷則是趙家聘禮中的。”
她舉起這兩縷絲線,向衆人展示,“可否請大人饒我一盆水、半錢明礬。”
韓雨鐘點點頭,旁邊一捕快便快步搬來一盆清水和白礬,放至駱抒身前。
左右兩位法直離得近,看見駱抒拿起一瓶明礬,撒入水中,“大人們請看,生絲很難脫膠幹淨,遇到明礬水便會泛黃,而我手中的兩縷絲線卻不會。”
說罷她緩緩将絲線浸入水中,幾息之後,漸漸有絮狀物浮在水中,泛着淡淡藍光。
駱抒挪動水盆,将水面傾斜對着陽光,“大人們請看,是否為藍色。”
衆人一看,果然如此。杜議官雖心中已有幾分相信,還是忍不住質疑,“這水裡怕不是動了什麼手腳?”
一旁趙泓濟臉帶戾色,手下使勁,幾乎把審刑院的大梁都捏出手指印。
韓雨鐘微微笑了,“駱娘子,還請你為我們解惑。”
“這些浮在水面的藍色碎絮,是因為最初制作生絲時,用了茜草,所以才不似尋常生絲那般,遇明礬水泛黃。而據民婦所知,陳留一帶的生絲制作是不用茜草,隻有廖布商曾經提過南邊的生絲,才會有用這樣的制方。”
說完駱抒又拿出一小片生絲,“生絲雖是白色,可其中又分缟羽、淺雲、銀白、鹄白等等,如何能等同,所以民婦敢斷言,趙家郎君聘禮中的生絲正是當日廖布商用來當誘餌的那一批。”
這一句話如抛下驚雷,在場衆人皆不知如何回應。韓雨鐘沉聲問道,“駱娘子這些年于辯色此道,從未出錯嗎?”
駱抒苦笑,“民婦自十歲起便在秦家布行幫工,實在是手底下長起來的本事。民婦敢說,從未出錯。”
當日她看出端倪,便推斷出此事必是趙泓濟的手筆。将真相告知婆母秦氏後,秦夫人又驚又怒,直罵賊子欺辱,不堪托付。婆媳倆商量躲回鄉下老宅,一邊籌錢一邊尋那廖布商的下落。
當夜趙鄉紳便追來,怒罵她們是要騙婚,若要走,先把聘财留下。秦夫人急着走,一把将趙鄉紳推倒在地。誰知第二天就傳來了趙鄉紳的死訊……
杜議官皺眉道:“可就算生絲是同一批,也不能證明趙郎君設局騙你們啊。”
此語正中關竅,生絲一事,趙泓濟大可推說是巧合,是不慎采買,并不能定他的罪。
趙泓濟确有其意,他笃定駱抒拿不出證據。此次上京,一來要将秦氏那毒婦定成死罪,二來要用五百貫捏着駱抒,要她乖乖進他的家門。
誰料,駱抒竟說,“大人明鑒,民婦已經拿到實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