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好些天,糜嶺都沒再和姜瓷睡在一起。晚上姜米喝完了奶,他抱着她拍完了嗝,再在屋子裡溜一圈消磨會兒時間,父女倆就到隔壁空置的客房去,留姜瓷一個人。若是姜米夜半哭鬧醒了,再抱着她去找姜瓷。
姜瓷以為他在為那一晚打了他一巴掌的事情鬧别扭,可是除了分房睡覺這一件,他的态度仍和平日裡沒什麼兩樣,哄着讓着,溫言軟語,百依百順,挑不出一點兒不好。然而姜瓷心裡不痛快,晚上糜嶺一走就要哭,抱着他枕頭翻來覆去,反而比以前夜夜被姜米吵得睡不着時更憔悴了。
那一天晚上,他要去洗澡的時候,糜嶺到房裡來看孩子,他拿睡袍,又挑挑揀揀拿了些零碎的小東西,磨蹭了半晌,還沒走,挨着糜嶺坐下來,微微倚着他臂膀,扭捏地開口:“阿嶺,你生我的氣了,對不對?”
糜嶺看也不看他,起身去拿床頭的一隻撥浪鼓,回來後就坐到了另一側,一邊逗姜米一邊回:“沒有。”
姜瓷掐着手心道:“你就是生氣。”
“沒有,不要亂想,快去洗,一會兒水該涼了。”
他坐着不動,傾身去牽糜嶺空餘的那隻手:“那你既然沒生氣,今天跟我睡好不好?”
糜嶺望着地上,看他赤腳點着地,腳趾上透出點兒軟嫩的粉色,愣了會兒神,抽出手來,抱起姜米,平靜地說:“不了,我帶米米出去散步,你洗完了澡直接睡覺,我和米米也不回來了,有什麼事到隔壁叫我。”
屋子裡仿佛飒飒拂來一陣陰風,他聽了怔在那兒,半晌沒回過神。
糜嶺抱着米米再回來,路過卧房,往裡瞥一眼,平日姜瓷早該回來了,可這會兒床上沒有人。他便把米米交給奶媽,去浴室找人。到了那兒,恰好見姜瓷站在浴池邊擦頭發。
“小寶。”他還想說話,然而姜瓷已經被這一聲驚着了,猛地回頭看過來,滿臉惶然,手忙腳亂地拿毛巾去掩身體,大約是地上太滑,腳下趔趄了一下,險些摔倒。
糜嶺眉頭緊皺,立刻撇過頭,說:“我不看你,你别害怕,擦完頭發就出來吧,不要着涼了。”
“不、不是——等、阿嶺!”
糜嶺已經轉過身往外走,但将将握住浴室門把手,便感覺姜瓷柔軟的身體撞過來膩住了他。
“我說了等等,”他帶着哭腔,收緊抱着糜嶺腰的手臂,“先别走……”
他身上還沒擦幹,全是水,軟糯的身體在背上碾來碾去,糜嶺心裡火燒一般,馬上去推他,啞聲道:“小寶,你先把衣服穿——”
“我不是不給你看,也不是不給你碰,”他哭出聲來,“不是你想的那樣,是因為我——我……好奇怪……”
糜嶺緩緩回身,小心翼翼摟住他的腰,抹掉了他頸邊的水痕,他像小貓似的歪頭蹭他幹燥的手掌,又喃喃說:“我好奇怪……”
“哪裡奇怪?”
他吞吞吐吐道:“就、就是……哪裡都奇怪……”
“怎麼奇怪?不是很好麼?舅舅從認識你起就覺得很好。”
他搖搖頭:“不好,本來就夠奇怪了,不是男生也不是女生,結果現在又這個樣子,又生了米米……太怪了,不想給你看見……你别生氣,不要走,不要睡到隔壁,我想要你抱着我睡覺……”
他哭吟着瑟瑟發抖,糜嶺抱着他,恍惚覺得他像隻新生的幼崽,對自己對周遭的一切都充滿了困惑與惶恐。
姜悅還在時,抵住了外界大多數的紛擾,沒怎麼讓他吃過苦,把他養得近乎孩子般天真,到了香港,猛然間落到魔窟裡,困在那麼小一個地方,能懂什麼,五載光陰流水一般傾瀉下來,隻把他的純潔洗蛻成了純熟,内裡,他仍有點兒不谙世事的稚氣。從金園出來,還沒怎麼過安生日子,帶着對自身獨特身體的疑惑,又生養了孩子。還記得從前問他這件事,他那麼斬釘截鐵地說過“不會懷”。現如今仿佛是被連根拔起栽進了一塊新的土壤,新的生命,新的人生,什麼都翻天覆地地變了,是該惶惑惘然的。
糜嶺捧着他的臉吻了吻他,柔聲說:“寶寶,這隻是暫時的,不會一直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