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我嘛,教我,好哥哥,親親,甜甜。”他一通亂叫,糜嶺實在招架不住他身上一股磨人勁兒,應道:“好好,教你,但舅舅這樣哪能陪你玩這個,叫管家教你吧,他平日總騎車去街上買東西。”
姜瓷得了允諾,迫不及待,草草吃了兩口飯就要去玩。糜嶺先帶他去換一身輕便的男裝,又給他盤頭發,沒做過這種事,有些笨拙,慢吞吞弄了許久。
姜瓷竟也沒有急得鬧脾氣,一直盯着鏡子裡,等他終于弄好了,糯糯地開口說:“你從來沒看過我穿男裝,你覺得奇怪嗎?”
糜嶺親親他,說:“沒有,小寶哪裡都好。一會兒玩的時候慢慢地,小心别摔跤,知道嗎?”
“你不陪我?你有事情就不能等明天我走了再忙嗎?你在旁邊看着我,你别走。”他也不等糜嶺應聲,牽着他一溜煙往外跑。
在院子裡,管家演示了幾遍如何上車,說了幾點要領,将車把交到他手裡。他有樣學樣跨上車,第一次就搖搖晃晃地騎出去好一段距離。他很小心,見着不對勁,不用糜嶺提醒,自己就停下來。慢慢地,管家在後面扶着車座,他已經能平穩地在院子裡繞圈了。
天完全暗下來的時候,糜嶺喊他休息一會兒,他就下了車跑過來,坐到他懷裡,就着他手裡的杯子喝水。糜嶺抹了他額角的汗,說:“下次再玩吧小寶,出了汗再一吹風,你又要生病。”
“好吧。那下次是什麼時候?”
糜嶺哪裡給得出準話,頓了頓,說:“很快,我保證。”
姜瓷撥弄着手指,乖順地應道:“那我等你去接我。”
房裡換了張床,姜瓷晚上睡得比昨夜踏實了些。
第二天一早,天還微微亮,周盛業就來了糜公館。
傭人過來敲門的時候,姜瓷已經穿好衣服了,他坐在梳妝台前擺弄頭發,糜嶺正給他扣一條鑽石項鍊,對傭人應聲道:“再等一會兒,去請周處長留下來吃早飯。”
他擺正項鍊的墜子,手停在姜瓷胸膛,俯身吻着姜瓷說:“喜歡嗎?”
“嗯,很好看。”
他把姜瓷剛扣上的旗袍扣子又解開了,沉聲說:“回去了之後乖乖的,不許見别人,要是周盛業帶了人去找你,馬上給我打電話,記住了?”
“記、記住了……”
他軟綿綿掙了一下,哪能掙得脫。又折騰了一會兒,天旋地轉地,他瞥見窗外園子裡的幾叢綠樹,昨天白日裡晚上地汲着雨水,汲得太多了,這會兒葉片飽飽墜墜地挂不住枝子,簡直比枯萎的模樣還要憔悴沉重。
糜嶺帶他出房間時,他還有點兒因為不舒服在鬧别扭,坐到餐桌上,兩手捧着圓鼓鼓的小腹,哪還有力氣吃飯。
周盛業也不吃了,立刻就要帶他走。糜嶺叫傭人包了幾個生煎和粢飯團給他帶着,送他坐進了車裡,也不避諱周盛業在,俯身在車窗前又纏綿地吻他,囑咐了一些好好吃飯休息這樣的話。
車子駛離糜公館,到了坡下松樹的拐彎處,姜瓷回頭看了一眼,糜嶺還直直地立在門口。他收回視線,握着溫熱的飯團,渾身僵硬地坐了好一會兒,才動了動,扯下頸上的鑽石項鍊往周盛業那兒一扔,說:“給你了。”
周盛業笑一聲,撿起鍊子細細端詳一番,道:“這麼好的東西也舍得送你,真被你給迷住了。”
他不應聲,撇過頭看向窗外。周盛業又道:“這兩天有沒有探聽到什麼消息?”
“九龍碼頭的貨,是你去搶的吧。”
“怎麼,他知道了?”
“嗯,昨天有許多人到他那兒去商量對策,他父親也派了人過去,要追查這件事。”
“畢竟是一筆價值不菲的東西,”周盛業陰恻恻笑了笑,“查?呵,我倒要看看他能查出什麼來。他有沒有懷疑你?”
“你剛才不是都看見了麼,要是他懷疑我,還會那樣對我?”
“沒白費我在你身上花那許多錢和精力,”周盛業一把抓過他的手欣慰地拍了拍,“你說你早點想通多好?也不用受先前那些罪,你跟我犟,我隻能罰你,你要是配合我,我哪會叫你吃苦!你瞧瞧現在,不是很好嘛!”
姜瓷皺着眉甩開他的手,仍一言不發。
車子漸漸開出了鬧市,到了沿海的一條街。他望着駛離碼頭的幾條漁船出神。這兒是淺水灣碼頭,不知道會不會有開往上海的船。五年前與母親來這兒,船是在九龍碼頭停靠的。兩人無知無覺,一腳踏進魔窟裡,姜悅丢了性命,他掙紮到了現在,已然與死人沒什麼區别了。一開始他還幻想能有人來拯救他,在不久之前,還期許糜嶺能帶他遠走高飛……
車子颠簸了一下,他跟着在座椅上晃了晃,忽而想到那些懸在枝子上的綠葉片兒,被風一吹,晃悠悠瀝瀝地流下水來。
他猛地感到一陣熱烈的恥辱,臉上紅了又白。什麼“我保證”什麼“很快就去接你”,簽字據又怎麼樣,薄薄一張紙,輕輕就能撕碎。糜嶺送了他走,轉頭就能忘了他。他靠誰呢,誰也靠不住,誰也救不了他,隻有他自己了。
他轉頭看向周盛業,問:“你還要我做什麼?”
周盛業思忖片刻,道:“陳家有好幾個秘密的庫房,我隻知道其中一個的位置,你把剩下的都打探出來。”
姜瓷沒有立刻答應,說:“馬上就要過年了,我要在山下過年。”
“呵,給你點好臉,你立馬跟我讨價還價來了。”
“我能把庫房的鑰匙偷來給你,”姜瓷死死瞪着他,一字一頓地,“我要在山下過年。”
周盛業眯了眯眼睛,忽然大笑起來,說:“好!好!年前我親自送你下來!”
到了金園,姜瓷回房裡倒頭就睡,再醒來已是夜半了。
王媽知道他要下樓來吃東西,一直等着,這會兒去熱了碗粥端來,對他說:“下午三少爺派人送了個東西過來。”
姜瓷懶洋洋喝着粥,興緻缺缺,問:“什麼東西?”
“能聽歌的那個,以前有人也送了一台來的,叫——”
“唱片機。”
“诶對,就是這個。”
姜瓷便下了桌,走到客廳裡,看見放在櫃子上的唱片機,嶄新的,不是糜公館裡那一台。抽屜裡塞滿了唱片,他拿了一張出來放進機子裡,走到窗前,望着金園裡寂靜的夜。
唱片機裡的女聲溫軟地唱着:*
我要你,伴在我身邊,厮守着黑夜,直到明天。
他聽得笑了一下。歌裡的愛情永遠那麼簡單,好像說一句我要你,一切就都能得償所願。
他擡頭看了看天,山裡的星星比山下多一些,可是風更冷,吹得他打了個寒噤。
那唱片機又在唱了:*
夜長漫漫,人間凄寒,隻有你能來給我一點溫暖。
他走回去,把唱針往回撥,跟着女聲一起哼道:
夜長漫漫,人間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