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青柏近晌午來了金園山莊,直奔二樓姜瓷的卧房。
姜瓷還睡着,朦胧中隻覺得整個人晃晃悠悠在船上似的,微微一睜眼,瞧見陳青柏的手搭在他腰上,折騰得他頭都暈了,胃裡也翻騰,實在不舒服。
樓下王媽在喊吃飯。他打個哈欠,去推陳青柏,可不知他發什麼瘋,忽然一下子撞得他跌到床下去。他身上一件綠色絲綢睡袍,下擺被陳青柏壓住了,這麼一扯,嗤啦地裂開來。
他坐起身,撩一撩袍子,見那裂縫從腳踝直開到腋下,氣極,當下脫下來甩到陳青柏臉上,罵道:“發癡了麼!好好一件衣服!”
他生在上海,十八歲才來香港,到如今雖已五年,但說話仍是吳侬軟語的調子,聽着不大有威懾力。
陳青柏涎着臉把袍子覆在鼻子上嗅,笑着說:“給你買件新的。”
“新的有什麼用?這件袍子是我——算了!”他拽了件搭在椅背上的浴衣,扭頭進了浴室。
等坐上餐桌,飯菜早已涼了,王媽張羅着重新去熱。姜瓷倦得睜不開眼,蜷在椅子裡打了會兒盹,隐約聽見綿密的雨聲,睜眼往窗外一瞧,白茫茫一片,山裡起霧了。
昨天搬出去曬太陽的幾盆蝴蝶蘭還在花園裡,不收回來怕是要被雨打凋了。他急匆匆下了桌,穿過穿堂奔進花園裡,捧起一盆蝴蝶蘭往回走,沒幾步,猛然瞧見霧蒙蒙裡一個颀長的黑影,驚得摔了花盆。
“誰呀!”他半惱怒半嗔怪地喊一聲,探頭往雨霧裡辨認,看到閃閃的一線鎏金色,心頭松了松,輕聲喊道:“小舅舅?”
“是我,小寶。”糜嶺應聲道。
姜瓷往那兒走了走,漸漸看清他了。他站在一叢開得正盛的木槿花旁,一身黑西裝,右手拄着一根鎏金黑手杖,身上不怎麼潮,頭發倒是淋濕了一小片,貼在兩鬓,削尖了臉型,顯得淩厲,但那旺而熱的木槿花襯得他的臉泛着些許紅,他高高揚起的眼尾鈎子一樣,又綴着濃重的柔意,眨眼的時候拂出春水般綠色的縠紋來。
“小寶?”他又叫他。聲音也柔軟的,但在浸着冷意的雨裡又洶洶得像火苗。
姜瓷沒有動作,遙遙回望着他,兩個人兩雙眼睛,一根繩子上串的四個珠子般黏在一起。半晌,姜瓷才說:“吓死我了!”略有些哽咽,收了收視線,再望向他,“上一回你說,過兩天就來看我,現在都多少天了?”
“我太忙了,小寶,店裡那麼多事情。”
三個月前糜嶺從英國回來後,從年邁的父親陳興那兒接手了家族的珠寶生意。陳家作為香港最大的珠寶商之一,業務龐雜繁複,現在又逢年中查賬,那麼多爿店面的賬本全堆到他桌上來,實在脫不開身。
姜瓷聽了氣得眼紅,厲聲道:“那你就去忙你店裡的事情,永遠别來了!”說完,蹲下來去拾一地的花盆碎片,弄得滿手是泥,恍然又發現自己沒穿鞋,腳上也蹭得滿是泥水,也顧不上什麼花盆了,起身往屋子裡走。
糜嶺又喊一聲“小寶”,他仍然不理,在濕滑的鵝卵石小徑上蹒跚走着。
一段時間不見,他人胖了些,軟和的一團,走一步,臂膀上垂墜的肉就一哆一哆地抖,整個人被雨一泡,愈發軟了,像塊蒸糕,蓬蓬脹開來。身上一件白浴袍,濕透,奶皮似的緊裹着他的身體,簡直跟沒穿衣服沒什麼兩樣,胸膛透粉,蒸糕上綴着的紅果餡似的,小腹上糯糯一點贅肉,顫顫晃人眼睛。
再看那摔在地上的蝴蝶蘭,跟他一樣的柔豔,根莖細細嫩嫩,花朵兒肥肥耷耷,淋了雨而濕漉漉膩在一處,在微風中又搖搖擺擺地蹭着。這時候他也走到近前了。
糜嶺伸手拉住他藕白一截手腕,有點兒讨好地喊:“小寶,寶寶。”
姜瓷頓了頓腳步,隻這猶豫的片刻,就被糜嶺抱進了懷裡。糜嶺的手在他腰上撫兩下,他就妥協了,攬住他肩膀倚進他懷裡,問:“你才到麼?”
“和青柏一起來的,在客廳坐了一會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