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争，”利威爾答得簡短，聲音冷得像冰，”或者說，屠殺。”

三人穿過忙碌的士兵，向營地中心走去。每走一步，塞西莉亞都能感覺到無數雙眼睛的注視。好奇，警惕，還有……恐懼？

她不确定這些目光是針對利威爾，還是因為他們三人和昨夜突襲之間模糊不清的關聯。

“西裡斯！”

韓吉從一頂醫療帳篷中走出來，一眼看到三人中的塞西莉亞，慶幸地松了一口氣，快步迎上來攙住了她。“你找到他了！太好了！我還以為你們都……”

“法蘭在哪？”伊莎貝爾焦急地打斷了她。

韓吉的表情僵了一瞬，然後向一個稍大的帳篷示意：“在那裡，情況……穩定。”

她選擇了一個中性的詞，但三人都聽出了其中的沉重。伊莎貝爾的腳步立刻快了幾分，沖出幾步又回頭看了塞西莉亞一眼， “你……”

“你先去，” 塞西莉亞沖她點點頭， “我一會兒過來。”

伊莎貝爾沒有再多問，快步追上了利威爾，兩人一同朝那頂帳篷奔去。

“怎麼這麼晚才歸隊？” 韓吉的目光掃過她腰側，落在那片已滲出血迹的紗布上，神色陡然變了，“你昨晚受傷了？”

“隻是看着吓人。” 塞西莉亞強撐着呼出一口氣，咬牙穩住身體，“我還撐得住。”

“撐得住也得處理。” 韓吉低聲斥道，拽着她往醫療帳篷走，“你該立刻去躺下重新包紮，還要止血、消炎、換藥，根本不該再動了！”

“我不能。”塞西莉亞攔住她的手，無奈地笑了笑，随即簡明扼要地向韓吉交代了自己的推斷和任務路上的所見。

“如果我猜得沒錯，那麼昨晚隻是個開始。王政府已經動手了，我們回牆的路上估計不會太順利。”

韓吉語塞，望進她眼裡的冷靜與疲憊，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半晌，她低低歎了口氣：“……埃爾文也是這麼說的，他懷疑營地裡有内鬼。”

塞西莉亞輕輕點頭，順着韓吉的攙扶坐下 ，扯開制服的時候臉扭曲了一瞬，“幫我重新包紮。然後給我止疼劑，大劑量的。”

“你看起來不光是外傷，”韓吉打量着她蒼白的臉色，一邊給她注射一邊問，“埃爾文說你昨晚突然出現，是又用能力了吧，服過藥了嗎？”

“第一粒，”塞西莉亞簡短地回答，“昨天下午，為了救伊莎貝爾和法蘭。”

“千萬不能連續服用，你知道後果。” 韓吉嚴肅警告，又取出一個注射劑塞進她手裡：“維持藥，緊急情況下能減緩能力導緻的身體崩潰，讓你不那麼難受。”

塞西莉亞收好藥劑，感激地點頭，兩人一起向法蘭的帳篷走去。

帆布掀開的刹那，一股血與消毒水混雜的味道撲面而來，帳篷内的空氣沉重得近乎凝固。她剛邁進一步，就在看到那具躺在床上的身體時停住了腳。

法蘭毫無防備地躺在那裡，臉上覆着一層灰白的虛汗，額角貼着水袋，唇色泛青。胸部到腰間都被厚厚的繃帶包裹，上面滲着點點血迹。呼吸又淺又急，胸膛每一次起伏都伴随着輕微的顫抖。

她一時不敢往前走，印象裡，那張神采飛揚着跟自己嗆聲的臉，有譏諷，有狡黠，卻從未如此安靜，幾乎像是某種告别。

伊莎貝爾跪在床邊，攥着他的手，眼淚一滴滴落下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利威爾站在一旁，表情冷硬如石，緊握的拳頭上青筋暴起，指甲幾乎掐進肉裡。

“醫療班怎麼說？”塞西莉亞輕聲問，目光未從法蘭身上移開。

“三根肋骨斷裂，肺部輕微穿刺，腹部深度撕裂，腿上也有傷。”韓吉歎了口氣，說得沉重， “隻能說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短時間内……别指望他站得起來。”

帳篷内陷入了沉默，隻有法蘭斷續的喘息和帆布被風吹動的沙沙聲。

“他會好起來的。” 伊莎貝爾突然開口，沙啞的嗓音帶着哭後的微顫，眼裡是倔強的希望，“他一定會好起來的，他答應過我要一起回去的。”

塞西莉亞沉默了片刻，伸手搭上她的肩膀按了按，無聲地給予支持。但她的内心卻無法分享這種樂觀——法蘭的傷勢太重，他們離牆太遠，情況不妙。更糟的是，她感覺到了那種熟悉的不安，那種在災難來臨前的預感，正如雨前的烏雲逐漸聚集。

“西裡斯。” 韓吉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埃爾文想見你，他要盡快聽到昨天的任務報告。”她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轉過頭來的利威爾。

“獨自一人。”

利威爾眉頭一挑，目光瞬間警覺：“我和他一起去。”

“沒必要。”

一個平和有力的男聲從帳篷入口傳來。埃爾文走了進來，半身籠罩在逆光之中，“我要和西裡斯單獨談談，你們兩個的傷勢也要盡快檢查。”

利威爾顯然不願放人，他剛要張口，卻被埃爾文淡淡的一句截住：“法蘭的情況可能會有變，需要有人守在這裡。”

塞西莉亞清楚地看到利威爾眼中的掙紮，他不信任，甚至還在懷疑她。但利威爾沒有猶豫太久，他不甘地點了點頭，眼神中的警告很明顯。

如果有什麼問題，我要知道。

“不會太久的。”埃爾文接住了兩人沉默中的交鋒，轉向塞西莉亞， “跟我來。”

塞西莉亞随埃爾文離開帳篷，利威爾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背上，一直到簾布落下才被隔絕。

他們穿過混亂的營地，來到一個小型指揮帳篷。直到拉上簾布，周遭安靜下來，埃爾文才略微放松了些。他捏了捏眉心，臉上流露出一絲疲憊。

“你的情況怎麼樣？”他開門見山地問，目光中卻帶着點實實在在的關切。

“還能應付。”塞西莉亞答得飛快，“韓吉剛剛處理過傷口，也給了我維持藥。”

埃爾文點點頭，輕敲着桌面打量她：“昨晚的行動，你是故意去救法蘭的。”

他并不是想要指責什麼，隻是在陳述事實。

“是。” 塞西莉亞承認地毫不猶豫， “我看到了他會死，不可能坐視不理。”

埃爾文目光一沉：“代價呢？”

塞西莉亞深吸一口氣，感受着體内那種不自然的冷熱交替，和已經明顯遲緩的鈍痛，

“值得的，我還能繼續。”

埃爾文的眼神變得銳利：“你帶回了實驗室的東西。”

塞西莉亞遲疑了一瞬，從背包中取出搜集的資料，包括母親的日記和那份寫着阿克曼計劃的文檔，埃爾文接過材料開始迅速翻閱。

“這些内容比我想象的更詳細，人體試驗...針對特殊血統的獵捕…...”他喃喃，擡起頭目光與她對上，神色凝重，“你能找到它們，我猜不會是偶然？”

塞西莉亞沒理會這個問題，“你覺得他們知道我的存在嗎？”

“他們知道伊莎貝拉·洛朗有一個孩子，” 埃爾文低聲說， “但他們以為那孩子十年前就死了，隻是現在，他們恐怕開始懷疑了。”

“所以昨晚的攻擊果然……”

“不隻是為了攔截兵團，也是為了徹底抹除所有可能接觸到實驗室的人。”埃爾文迅速分析道， “王政府發現了你們去過實驗室，他們想徹底抹去所有證據和知情者。”

塞西莉亞苦笑出聲：“包括我，尤其是我，洛朗的血脈必須被徹底抹除。”她聲音中的顫抖已經壓抑不住，自責快要滿溢出來。

“是我害了法蘭，是我拖累了他們……我們必須立刻返回牆内。”

“我已經下令收拾營地，但我擔心……”

就在這時，熟悉的刺痛從太陽穴升起，銀質胸針驟然變得冰冷。塞西莉亞閉上眼睛，試圖抵抗那種感覺，但無濟于事。能力無視了她虛弱的反抗，正在強行激活，帶來模糊而破碎的畫面：

樹林，奔跑的士兵，染血的刀刃，巨人的追襲。

“太遲了，”她艱難開口，嗓音因痛苦而嘶啞，“他們已經來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遠處傳來一聲刺耳的号角聲，接着是急促的警報。埃爾文猛地站起身，高度警覺起來。

“還有多久？” 他沉聲問。

塞西莉亞強迫自己集中精神，回憶剛才看到的碎片：“不到一小時。圍捕...埋伏...至少三個方向...巨人和人類獵手一起行動。”

埃爾文眸光一凜：“那我們必須立刻準備迎戰。”

話音剛落，營地外圍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緊接着是密集的哨聲和驚叫聲。埃爾文立刻掀簾沖出帳篷，塞西莉亞緊跟其後。

林木外圍，煙塵滾滾，樹木倒塌的聲音不斷傳來。幾名傳令兵驚慌地落回營地，高喊着警報。

“警戒小隊回報！三點鐘方向發現至少十隻巨人逼近！”

“九點鐘方向有可疑人影移動！”

“南面發現紅色信号彈！”

埃爾文對塞西莉亞投來一瞥，目光中是一種複雜的敬意：“你的能力令人印象深刻，西裡斯。”

他猛然一轉身，朝傳令兵下達命令，聲音堅決：“傳令全營警戒，準備撤離。優先保護傷員，收拾必要裝備。”

“告訴所有小隊長，我們可能面臨的不隻是巨人。”

士兵四散而出，整個營地立時陷入忙碌的混亂。命令聲、奔跑聲、裝備碰撞聲交織如潮。

塞西莉亞和埃爾文對視一眼，日光正盛，兩人卻都看清了彼此眼底那抹沉色。

殺局已至邊境，他們正身處暴雨前最後一寸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