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已大亮,塞西莉亞在斷斷續續的噩夢中驚醒,肋骨的疼痛如影随形。伊莎貝爾蜷縮在她身邊。
“塞西莉亞?”
伊莎貝爾輕聲呢喃,顯然已經醒了好一會兒,隻是不想打擾受傷的同伴,“還是疼得厲害?”她眉頭緊鎖,往這邊蹭了蹭。
塞西莉亞遲疑了一下,終究還是撒了個善意的謊:“……已經好多了。”她緩慢地動了動,左右側了側身,“你的腳怎麼樣了?”
伊莎貝爾正要開口,洞口外突然一陣響動。兩人登時一震,立刻警覺起來,伊莎貝爾迅速抽出匕首,擋在塞西莉亞身前。
“伊莎貝爾!西裡斯!”
“…利威爾?” 伊莎貝爾不敢置信的喃喃,随即驚喜地叫出聲,“利威爾!!我們在這!!”
她雀躍着往洞口沖去,臉上的欣喜在看清對方狀态後陡然凝固。
利威爾站在光影交錯的林間,瘦削的身形宛如刀刻,制服上滿是血污,灰藍色的眼睛布滿血絲,透着從未有過的驚惶。看到完好無損的伊莎貝爾,他如釋重負地呼出口氣。
“你還活着。”
塞西莉亞看到他也松了口氣,但又瞬間警覺起來——法蘭不在他身後。利威爾掃了一眼洞内,目光落在角落的西裡斯身上,像是看出了他的疑問。
“法蘭受了重傷,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法蘭?!” 伊莎貝爾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意識向前一步, “他在哪?!”
“埃爾文的臨時營地,” 利威爾答得很快,目光遊移,刻意避開了她的視線, “情況不太好。”
塞西莉亞沒有吭聲,撐着岩壁直起身,肋骨處的鈍痛讓她倒抽一口冷氣,還是咬牙站了起來,盡量不讓自己顯得太狼狽。伊莎貝爾早已撲過來扶住她,牢牢撐住她的肩膀,一邊向利威爾使了個眼色—— 他傷得很重。
利威爾沉默着走近了些,目光在他身上明顯的傷處停留了片刻,聲音柔和了些。
“……能走嗎?”
塞西莉亞看他一眼,習慣性地扯出一抹微笑:“問題不大,還能走。”
利威爾迅速收拾好兩人的行裝,伊莎貝爾攙扶着塞西莉亞,跟在他身後離開洞穴。陽光照在臉上,刺眼得讓人發暈。塞西莉亞眯起眼,天空是不祥的鉛灰色,風帶着一種異樣的靜,像是暴雨前夕。
利威爾吹了聲馬哨,招來自己的坐騎和備用的戰馬,撐着西裡斯翻上去。
“伊莎貝爾,你跟我一匹。”
林間小路崎岖不平,每一步都讓塞西莉亞的傷勢雪上加霜。利威爾帶着伊莎貝爾走在前方開路,時不時回頭确認身後人的狀況
伊莎貝爾的目光在兩人之間遊移,心情越發沉重。她能感覺出空氣中那種奇異的靜默——利威爾對西裡斯的感激中摻雜着戒備,而塞西莉亞仍在試圖維持她精心構建的僞裝,即使在如此虛弱的狀态下。
“利威爾,” 伊莎貝爾在沉默中開口,聲音微微發顫, “計劃……失敗了?”
利威爾沒回頭,低低地應了一聲:“嗯,失敗了。”
沉默像冷霧一般彌漫。
“昨晚發生了什麼?”塞西莉亞穩住身形,策馬跟上他們,“我猜到了你們的計劃,但是後來發生了什麼?”
利威爾身形一僵,神色複雜地偏頭看他:“我們的…計劃出了差錯。埃爾文早有準備,我們還沒逼近,他就調動了部隊合圍,四周布滿了偵查兵。我們的退路也被斷了。”
他停頓了一下,重新整理昨晚混亂的記憶, “然後是突然從林中沖出來的奇行種,數量太多了,繞過了警戒和封鎖,直沖兵團的方向。”
伊莎貝爾倒吸了一口氣,臉色發白。“法蘭呢……他是怎麼受傷的?”
利威爾閉了閉眼,不想回憶那個畫面。
“我們本想趁着混亂再搏一把,正準備脫身,它們就撲了上來,法蘭他……” 他嗓子發幹,喉頭滾了滾,啞聲說了下去。
“他擋在了前面,腿和腹部受了重傷。如果不是埃爾文的醫療隊及時趕到,可能已經……”
伊莎貝爾眼圈一熱,強忍着沒掉眼淚,“那現在呢……他現在還活着吧?”
“嗯。” 利威爾沒有轉頭,提了提馬速,“能撐一陣子,但我們得盡快趕回去。”
塞西莉亞聽着,一直沒有插話。直到林間沉默得隻剩下馬蹄踩過落葉的窸窣聲,她才輕輕扯開了話題:
“……這不是主隊原本的路線。”
利威爾沒有否認:“埃爾文換了路線,之前那條可能已經暴露了,他懷疑有敵人設伏。”
“敵人,”塞西莉亞重複着這個詞,帶着冷冷的諷意,“他指的是王政府吧?”
利威爾終于勒住馬回頭看她,灰藍色的眼睛裡有怒意,也有疑惑,還有更深的東西——防備。
“你似乎知道得太多了,西裡斯。”
“你和韓吉口中的 ‘神經炎症’,埃爾文對你的 ‘特别關照’,我原本都不想追問。但是昨晚,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你是怎麼找到我們的?”
他的語氣變得更冷了些,眼裡是明晃晃的懷疑。
“你到底還隐瞞了什麼?”
伊莎貝爾被突然的質問吓了一跳, 輕輕扯了扯他:“利威爾,昨晚他是去救法蘭的。”
“我知道,我和法蘭都欠他一條命。”利威爾說得很慢,眼睛仍緊緊盯着那個帶着秘密的男人,話裡像壓着一層火,“但我不會因為他救過人,就原諒謊言,法蘭現在命懸一線,任何隐瞞都可能是緻命的。”
“我要一個解釋,埃爾文為什麼會提前知道我們的計劃?你到底—— ”
“那些巨人。” 塞西莉亞打斷了他,沉思着開口,“你說它們是直接沖主隊去的?”
利威爾一愣,皺了皺眉,還是點頭回答:“對,像是提前被布置在那兒的,埃爾文說他們之前警戒,并沒有發現附近有規模這麼大的巨人群。”
塞西莉亞心中一沉。
果然,和她擔心的一樣,王政府或許同樣發現了那個實驗室,也發現了他們帶走了一部分資料,甚至早就判斷出那座廢棄山谷的價值。巨人的突襲或許也不是偶然,而是有某種意志,在盯着他們,甚至動用了特殊的手段來消滅他們。
母親曾在日記中提到過這種可能性,但塞西莉亞一直希望那隻是理論。她輕輕呼出一口氣,臉色沉了下去。
“無論你信不信,我不知道埃爾文是怎麼猜到你們的計劃的,” 她擡眼看向利威爾,目光與他短暫交彙, “但王政府可能發現了我們在實驗室的行動。”
“什麼?”利威爾皺眉。
伊莎貝爾立刻反應過來,不敢置信地張大了嘴:"你是說,那些巨人是他們引來的?這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有人控制得了巨人?”
她說到最後,聲音裡已經透出一絲顫抖。
塞西莉亞不知該如何回答,這不是一兩句話能解釋清楚的。
“我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做到的,” 她輕聲開口, “但他們不需要控制全部,隻需要制造一次足夠精确的意外。”
“你們昨晚設伏的區域,有什麼特别的?痕迹?地形?信号彈?路徑标記?或者……是你們和主隊沿途遺留下的東西?”
利威爾沉默了,腦中迅速開始回憶昨晚的每個細節。
“如果他們掌握了某種方式,” 耳邊西裡斯的分析依舊冷靜,卻掩不住的疲憊, “那我們每一次行動,都可能是在替他們打探路徑。每一個布防,每一次轉移,每一個我們以為隐秘的據點,都可能是一次誘餌……包括我們從實驗室帶走的資料。”
塞西莉亞輕輕吸了口氣,努力壓住胸口泛起的驚惶與遲來的寒意。
“是我們想得太簡單了。”
“我們還遠遠沒有搞清楚,他們手裡到底握着什麼。”
林間一時寂靜下來,連馬蹄的聲響都遙遠了。
這個猜想太過離奇,甚至近乎荒謬。利威爾本能地想要反駁,想要用一句冷嘲或質疑将它推回去,可……他深深看了一眼身邊的人。
西裡斯的神情太過認真,不像在虛張聲勢,更不像是急于自保時編造的謊言。更讓利威爾難以否定的,是那些他自己也隐隐察覺、卻刻意回避的問題——
他們原以為王政府會在明面上阻擊,結果從出發到實驗室歸來,一路安靜得異常,甚至順利得近乎諷刺。而昨晚,那群奇行種像是憑空出現的,連埃爾文部署的警戒也沒能預先偵察到。
他們真的是偶然撞上?還是……這本就是一場被安排好的伏擊?
這些疑問在西裡斯的話中找到了某種解釋的雛形,可也正因如此,那解釋才顯得更加可怖。
太荒謬了。
“無論如何,我們必須盡快趕回營地。” 利威爾轉回頭,強行掐斷了所有遲疑, “法蘭的傷……很重。”
他一扯缰繩,加快了前進的步伐。馬蹄踏過落葉的聲音再次響起,将凝滞的空氣重新攪動起來。
伊莎貝爾扭頭望着塞西莉亞,眼裡盡是擔憂, “你還好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塞西莉亞搖了搖頭,勉力扯出一絲安撫的笑。沒時間停下了,她得盡快見到埃爾文,确認王政府的反應,更要親眼看到法蘭是否安然。
調查兵團臨時營地的景象遠比塞西莉亞想象的更加凄慘。
幾簇橙色的篝火在山谷間散落,映在被煙霧籠罩的天空下,像是飄搖的餘燼。士兵們緊繃着臉,來回巡視;醫療帳篷外,傷員的呻吟聲不絕于耳;受驚的馬匹被安置在一旁,耳朵警覺地抖動着,蹄下不安地刨着地面。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伊莎貝爾睜大了眼睛,掃視着這片殘破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