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怕。” 塞西莉亞點點頭,沒有否認,“我從九歲起就怕。但有些事怕了太久,會忘記自己原本的聲音。”
“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在僞裝,一直在躲藏。我不知道自己還能隐瞞到什麼時候,但你讓我覺得,也許我可以做真實的自己,也許不必獨自撐到最後。”
“塞西莉亞。” 她又念了一次,有些懷念地笑了笑,“在你面前說出來的時候,我才覺得,那是我真正的名字。”
她閉上眼,那些話像是自己有了意識,止不住地從心裡瀉了出去。
“你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純粹,樂觀,天真,總是嚷嚷着想要自由,那種誰也不管你、沒人替你做決定的自由。你說那是你活着的意義。”
“我知道那是什麼感覺。”
“你有執念,我也有。我想找到真相,你想要自由,我們都不願意被别人安排着活下去。”
“我不隻是因為你值得信任才告訴你,也是因為,你是我懷念的,想要接近的那部分自己。”
她轉過頭,眼神溫柔地停在伊莎貝爾身上,
“我把你當妹妹。”
伊莎貝爾聞言一震。
她這才意識到,西裡斯對自己的那些親昵,體貼與在意,從來不是“他”性格裡的一種風度,而是“她”在想要靠近、保護、甚至依賴。
心口被攥緊的感覺,不是痛,也不是震驚,更像是被人輕輕擁住的暖意,溫熱從裡到外地漫開,酸澀得幾乎快要掉下眼淚。
她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火光在塞西莉亞臉上輕輕躍動,那張柔和安靜的臉,在這一刻和那個随意輕佻的西裡斯慢慢重合,眉眼間全是她從未真正讀懂的溫情。
伊莎貝爾鼻子一酸,眼眶控制不住地泛紅,她從沒想過自己對西裡斯意味着這麼多。
從小到大,她都太習慣被當成“吵鬧的跟班”“利威爾的小尾巴”“不省心的孩子”。她習慣了往前沖,也習慣了别人讓她閉嘴、讓她聽話。
隻有西裡斯,從來沒有叫她閉嘴過,從來都是耐心聽完她的聒噪,再陪着她笑鬧。他會跟法蘭互相嘲諷,會跟利威爾嗆聲,卻獨獨沒有責備過自己。她一直以為那隻是西裡斯的習慣,以為他對每個女兵都這樣,直到現在她才明白,那是自己被默默放進了心裡。
“我……” 伊莎貝爾終于開口,聲音啞得像是剛哭過, “我其實……一直覺得你跟我們不一樣。”
她低下頭,笨拙地翻找着自己心底想說的話。
“你太聰明了,也太冷靜了。我一直以為你隻是把我們當任務,當累贅,當工具……我之前還在生氣,覺得你根本不在乎我們。”
“可昨天你昏過去的時候……我真的吓壞了。”
她擡起頭,眼圈紅紅的,拼命咬牙忍住眼淚:“我才是該說謝謝的那個人。謝謝你還願意告訴我這些。謝謝你……把我當作妹妹。”
“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些,連法蘭和利威爾也沒有。” 伊莎貝爾抽了抽鼻子,語無倫次往下講,像是急着把自己的真心也剖出來給她看,“我知道他們把我當家人,可他們都大我好多,又是男生,有些話我根本沒法跟他們講。”
她說完這句,聲音微微一顫,又有點想哭了,但這一次,她自己先笑了一下。
“但你不一樣。你是我姐姐了,對吧?那以後就有人聽我說話了。”
“如果你願意,”塞西莉亞聽着她的話,眸子裡漾出一點微光。“那些沒人能講的心事,以後你就講給我聽。講你藏的糖、偷的酒,還有你那些離譜的主意。”
她側過頭望着伊莎貝爾,火光映在她的眼裡,像是落進夜色裡的一簇溫熱火星:
“我都會聽。 ”
她說着,又狡黠地沖她眨了眨眼,“畢竟,姐姐可比哥哥貼心多了,對吧?”
伊莎貝爾終于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卻帶着濃重的鼻音。
“受這麼重的傷還這麼嘴硬,還要靠我照顧,” 她一邊笑一邊擦眼淚, “到底誰才是妹妹啊……”
“誰年紀小誰就是。” 塞西莉亞想都沒想地回了一句,多了點往日調侃的意味,卻柔軟的多。
兩人對着笑起來,夜風從洞口吹進來,帶着微微的涼意。
“我保證不會告訴任何人,”伊莎貝爾收了笑,鄭重地伸出小指,眼神亮得近乎倔強, “不會告訴利威爾和法蘭,除非你願意。你的秘密就是我的秘密。”
塞西莉亞感激地勾住她的小指,這個童年時代的儀式在此刻顯得格外神聖,“謝謝你,伊莎貝爾。”
天将亮,火堆已燒到最後幾根細枝,伊莎貝爾靠在塞西莉亞身邊,兩人裹着唯一的一條毯子。
“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去,”伊莎貝爾突然開口,聲音帶着夢幻般的輕快,眼睛望着洞口那一小片稀薄的星空,“我想開一家小酒館。不在地下街,而是在地上,有陽光照進來的地方。窗戶要大大的,讓光能灑滿每個角落。”
塞西莉亞靜靜聽着,感受着她貼在自己側邊的體溫和心跳,那些她從不敢輕易觸碰的畫面,在腦海中一點點柔軟地浮現出來。
“聽起來很美好。”
“我們可以一起經營它,” 伊莎貝爾繼續說着,眼中是清澈的向往, “你、我、利威爾和法蘭。我們四個人。沒有巨人,沒有牆壁,沒有秘密任務……隻有我們,和一個小小的、充滿陽光的地方。”
“利威爾可以負責打掃,”塞西莉亞接上她的話,嘴角微微上揚,“以他的潔癖程度,他會把整個酒館都打掃得閃閃發光,不會有比我們這更幹淨的酒館了。”
伊莎貝爾笑出了聲:“沒錯!法蘭可以算賬,他一直很擅長數字。我們就靠他看住後廚的賬本,這樣就不會被供應商坑錢,酒館能多賺很多錢。”
“我可以負責調酒,”塞西莉亞也漸漸向往起來,”我在地下街學過一些關于植物和草藥的知識,或許我們能推出限定的飲品。”
“那我就負責跟顧客聊天!” 伊莎貝爾越說越興奮,“每個人來了都得留下來喝一杯,喝得開心才準走。”
塞西莉亞濕了眼眶,沉迷在這個簡單又奢侈的畫面裡,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我們還可以在牆上挂一個大黑闆,”伊莎貝爾沒察覺,仍在熱烈構想着,“寫上每天的特色飲品。冬天就開壁爐,整個房間暖烘烘的,夏天有冰鎮飲料和切好的西瓜……大家一定會很喜歡。”
“那一定很棒,這是我聽過最好的酒館。”
塞西莉亞聲音啞了,扭頭看她,伊莎貝爾沖她綻放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在火光映照下,那是塞西莉亞見過的最純粹、最不設防的笑靥,笑得她心都亮了。
“明天一早,我們就去找利威爾和法蘭,” 伊莎貝爾呢喃着,她撐了太久,困意已悄悄爬上眼角, “然後一起回家。”
“嗯。” 塞西莉亞輕聲應道,看着她緩緩閉上眼睛,被睡意卷入安甯深處。
她将毯子輕輕拉高了些,蓋住伊莎貝爾的肩。掌心還留着她的溫度,胸口那塊隐隐作痛的地方,終于有了一個不再需要掩飾的歸處。
外頭的風雨漸漸停了,星光慢慢退去,第一縷天光正穿過山林與藤蔓的縫隙,悄然落進這個岩洞。
在這個最危險的夜晚,她第一次真正感到了安全,也終于不再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