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宕是不會懂的——蕭銘辭在内心強調。
少爺回味着和海東青作伴的這些時日,雖然不長,可每次細想,總覺得懷裡還停留着毛絨般的溫暖。
吵吵鬧鬧,卻很開心,就像有一個朋友一直在陪着自己。
是……朋友啊。
蕭銘辭咬緊下唇,某些回憶在此刻翻滾而出。
他還記得,季宕曾帶着海東青,來他院子裡做客時說的話。
是嗎?季宕口中的海東青朋友,相處起來便是這樣的感覺啊。
可後來,仍是同一年,浪子又來了他的院子,可那隻桀骜的海東青不見了蹤迹。
【他死了。】
【大矛活不過今年,我已經把它埋了。】
那隻海東青不再出現,就像睡在他懷裡的幼鳥轉瞬即逝。
季宕也會為海東青難過嗎?
大矛死的時候,浪子又會想些什麼呢?
朋友……是如此脆弱易逝的東西嗎?
“少爺。”季宕突然開口,一句莫名其妙的安慰送給了他,“還有我在你身邊。”
蕭銘辭被突兀從悲傷之中拽了出來。
季宕好像一直都知道他在煩惱些什麼。
真是神奇。
明明他蕭銘辭什麼也沒說,季宕就是能猜得出他情緒因何而變化。
“嗯。”蕭銘辭應了這一句,“我知道。”
他又補充:“我信你。”
他一直都願意相信季宕——即便這人總是會給自己添堵,可若是叫少爺扪心自問,他的回答永遠都是這一句。
蕭銘辭的視線落在土包墳上,想的還是剛才那個問題。
朋友啊……
他失去了一位新朋友。
人們都說少爺纨绔性劣,身邊沒個同齡人親近,其實這話說得不對,蕭銘辭是有朋友的。
隻是,當年那一聲“朋友”,究竟是昙花一現,還是他的幻覺,蕭銘辭依舊不得而知。
他無法回到和季宕初識的那年,無法去拽着浪子的衣領,去問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朋友。
……
那是蕭銘辭十四歲那年的事。
那年,中州君王舉辦集賢詩會,每座城池的富家子弟都要被送去湊個熱鬧。
蕭銘辭本人是百般不願的。
雖然青州臨近中州,又是儒學開派之鄉,文人墨客不在少數,可蕭銘辭是一點墨水沒沾上,能認全了漢字已經是十四年來最優秀的成績。
吟詩作詞?
做什麼夢呢?
少爺什麼時候沾過這玩意。
可惜,這次由不得少爺任性,蕭銘辭排行最末,家裡的兄長也都不知所蹤,青州蕭家能拿得出手的,也就一個廢物少爺蕭銘辭。
那時候,蕭銘辭還遠沒有對自己水平的認知。
“該死的薛大頭!竟敢讓少爺哄人!”
十四歲的蕭銘辭身形臉廓還沒長開,白嫩又水靈,隻看外表倒是分外讨喜。
當然,也隻是外表。
隻要少爺做個不順心的皺眉,整張臉的風度就能當場垮掉。
蕭七少爺不遠萬裡來到雍州,又很不适應地在薛宅客房住了一晚,滿心思都是對這地方的挑剔。
這麼多雙眼睛,竟沒一個知道在少爺揚眉的時候送盞茶喝,薛家是怎麼管教的下人!
還有那勞什子的梨庭小聚,說是好些青年才俊還沒到,叫他們這些來得早的先認識認識。
誰知七八個人坐在小梨庭裡,居然搞起了作詩接龍!
蕭銘辭才不樂意碰這酸儒念叨的東西,直接拍案走人。
薛家公子也不知道過來哄着少爺,竟還揚聲說這次先欠下,等詩會時還需蕭七公子多交一首好詩才行。
詩詩詩!離了詩都活不了是吧!
少爺憑什麼要作詩給一幫酸儒聽!他們也配叫少爺出心思哄弄?
做夢!
蕭七少爺罵罵咧咧走人,卻忘了自己在的地方是雍州薛家,并不是他青州的地盤。
而風土人情的差異,又使得薛家公子在改建宅邸時,采取的是與其他城池完全不同的設計。
“薛弄影,你這錦魚又肥了一圈,今晚說什麼都得叫你炖了才行!”
直到這句爽朗笑聲闖入耳畔,少爺才來得及回神觀望周四周——濃郁如翠,舉目皆是綠色。
他誤入了薛家一片竹林之中。
而竹林深處,是一汪不規則的小池,池邊坐落一巨石,巨石之上,有人持着釣竿,盤膝而坐,正巧背對着蕭銘辭。
“薛弄影?”釣魚佬遲遲不見後方回應,便扭頭看去,不料想來者卻是未曾見過的生面孔。
“嗯?”
“你誰?”
釣者滿是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