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睜眼,純白色的天花闆,藍色的隔離簾,顯示這裡是校醫院。
江濟手背紮着針,旁邊立着的輸液瓶裡還餘五分之一的透明藥液。
他用力眨了眨眼,隻記得當初難受地睡了個回籠覺,之後便什麼也想不起了。
耳邊由遠及近傳來腳步聲,江濟擡眼望過去,竟然是孫言從門口走來。
孫言人未到,聲已至,“小江你今天真是太危險了,要不是我發現你沒來上班,通訊器也沒反應,去找人,你一個人在宿舍都要燒糊塗了。”
江濟的神情有些懵,對了,他今天還有學生處的兼職。
一場病,竟真燒糊塗了。
江濟說:“謝謝孫老師,我以為睡一覺就好,沒想到……”他咬着唇,覺得不好意思,“我不會耽誤今天的工作,輸液結束後,我立馬就去辦公室。”
“哎喲,工作的事兒不急。”孫言善解人意地揮手,心想這孩子生病還惦記工作呢,倒是個好學生,見他神色堅持,又解釋,“那個事兒不急,等你病好了也一樣,我已經跟領導申請延遲幾天了。”
“……”江濟微怔,然後點了個頭。
當初火急火燎地要求當天必須弄出來的人是她,現在說後延的還是她。
依照江濟對孫言的認知,分明後幾天才是真正的截止日,她擅自做主提前罷了。
她才不是那種會為了自己同學生處領導交涉的熱心腸,暗流湧動的辦公室,明哲保身才是她的作風。
作訓軍靴與地面碰撞“噔噔噔”的聲音由遠及近,竟又來人了。
江濟看過去,門口是逆光的,那人嵌在刺目的日光裡,漆黑一片,隻顯出朦朦胧胧高大的身形。
那身影,江濟太熟悉了。
儲彰拎着保溫飯盒進來,同孫言淺淺點了個頭,将飯盒擡高擺在床頭櫃上。
他俯下身,将病床緩緩調高,對江濟說:“坐起來,吃飯。”
又側過身拉出病床自帶的小桌闆,打開保溫盒裡的飯菜,一一擺好。
熟稔的動作,好像做過不下數百次。
江濟坐在床面,盯着面前噴香的小米粥和兩碟酸甜開胃小菜,沒做聲。
同時,孫言也很識趣地不打招呼,默默退出房間,還順手把房門給帶上。
儲彰面無表情把勺子塞到江濟手中,而後一屁股坐到一旁的陪護沙發上。
“……”
白瓷勺子帶着餘熱,江濟捏着勺柄,盯着表面黑色墨印的星際第一軍校幾個小字,發愣。
沙發坐墊很硬,儲彰感覺不舒服,調整坐姿時,眼尾餘光瞥見床上坐着的人沒動,依舊木楞地盯着手裡那隻勺子。
他做作地咳了一聲,說,“沒下毒,放心吃。”又耐心解釋,“醫生說最近幾天要忌油膩、辛辣。”
過了一會兒,江濟依舊沒動靜,儲彰便走過去,奪過他手裡的勺子。
原本冒着白氣的小米粥已經變得溫熱,儲公子本想親自喂江濟,但從來沒有伺候過人的大少爺,生怕又做錯了哪裡,燙着他,噎着他,便把沾了米粥的勺子再次放回碗裡。
儲彰催促道:“快吃吧,别等它涼了。”
他低頭抱着手站在一旁,像一對一監考的老師。
江濟低頭,舀了一口粥,放進嘴裡,一勺又一勺很快便去了大半碗,另外兩盤下飯菜依舊保持原狀。
喝白粥嘴裡沒味兒,更何況江濟口重。
儲彰把那兩碟子菜朝他身前推了推,貼心道:“吃點這個,這個有味道。”
“嗯。”江濟點了點頭,拿勺子去舀。
嫩爽、濕潤的腌制菜顯然更适合用筷子夾到碗裡,儲彰懊惱地拍了下腦袋,傻了,忘記拿筷子了。
端起盤子擱到碗邊,江濟捏着勺子往粥裡刨,兩人倒也還配合默契。
那碗粥最終見了底,儲田螺又趕忙收拾吃剩的殘局。
先把保溫盒一層一層疊起來收好,又拿紙巾去擦桌面上的飯粒和棕色腌制汁,幹淨了又麻利再用濕紙巾擦了一遍,這才把小桌闆回收到原位。
手裡的垃圾全部扔進垃圾桶後,儲彰停下來,無所事事,僅有兩個人的空間瞬間彌漫起尴尬的氣氛。
他又環視一圈,終于發現輸液瓶裡的液體快到底了。
儲彰大步流星地朝外走,頭也不回對江濟說:“藥快沒了,我去叫醫生換瓶新的。”
門口傾瀉的陽光依舊刺眼,直到那個高大虛影消弭。
江濟擡手揉了揉幹澀的眼眶。
他眯着眼,脊背貼着床頭,一時思緒如麻,心頭卻有股發不出的無名火,纏繞着,集聚着,終将把自己點炸,焚燒成一具炭灰。
儲彰為什麼會在這裡?
還沒等他想明白,醫生已經過來了,還動作迅速地更換了一瓶新藥水。
江濟擡頭看着重新滿液的玻璃瓶,問他:“老師,我還要輸多久?我待會兒還有事兒要辦。”
白大褂還未答話,全程默不出聲的儲彰不高興地嚷道:“能有什麼比你身體還重要,非得今天去做。命都不要了,真給你燒傻了,軍校可不要智障學生。”
醫生:“……”
江濟沒搭理他,又用眼神問了一遍醫生。
醫生回答,“這是最後一瓶了,”他觑了眼儲彰的臉色,繼續,“應該問題不大,但還是躺着,靜養為好。”
江濟點頭,“謝謝老師。”
“嗯,挂完這瓶,再叫我拔針。”醫生囑咐完畢,便急匆匆離開了。
病房内便又隻剩下他們兩人,沒有人說話。死寂的空氣密不透風包裹着這方小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