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循之不答,“溫文爾雅、風流倜傥?”
狄玉儀便也不正面接話,“喪期未過,玉儀尚未打算考慮婚嫁。”
“……抱歉,并非有意惹你想起傷心事。”樊循之将人放上院内石凳,幹巴巴道完歉,讓她叫人扶自己回房。
狄玉儀稍仰頭看他,想了想說:“非為借口,的确是并無打算……否則如何要求一紙解約書來南明?自該待在平康,熬上幾月,等聖上替我另擇婚事。”
“至于喜歡的男子……”狄玉儀觑他一眼,笑道:“灑脫勇敢、最會騎馬的?”
“你怎如此記仇?”樊循之索性坐下,厚顔不慚道:“你若喜歡這樣的,全南明便也隻有我了!”
“竟是這樣?”狄玉儀思索道,“那玉儀莫不如去求樊叔叔,讓他重将我們的婚事續上?”
樊循之拍上石桌,兇巴巴威吓:“你敢!”
“如何不敢?”狄玉儀故作疑惑,“難不成樊叔叔會将我也揍得三日下不了地?”
被提及糗事,樊循之倒未見有多惱怒,隻說:“自打郡主來了,樊月瑤的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
狄玉儀不怵他嘴上聲勢,“兄長欲如何,回去便将她一條腿喂給三傻?”
才坐一會兒,樊循之已筋骨癱軟似的,以肘撐在石桌。這樣望去,狄玉儀的肩背似乎挺得不那麼直了,又好像全然是他錯覺……樊循之懶洋洋道:“覺得我起名随意?”
“那幾隻傻狗,餓了便來找我尋吃的,飽餐過後便不見蹤影,起多好聽的名字也是白費。”
“它們不親近你,你覺遺憾?”狄玉儀問着,卻知他并無此類情緒。
“有何好遺憾?”果然,樊循之道:“我讨厭圈養。”
“……便是了,誰又喜歡被圈養?”狄玉儀喃喃,并不僅是在回應樊循之。
他這便明白,谷展懷的揣測大錯特錯。
*
這些時日,逢樊月瑤約狄玉儀外出,谷怡然都不能說次次皆到,偏谷展懷準時準點等在金風堂。可谷怡然不在時,他便也不好明目張膽獨自湊去,每每便拖上樊循之來做掩護。
樊循之問他:“難道從前你不曾獨自與樊月瑤待在一處?”
“那如何一樣?”谷展懷說,“她和怡然一樣,是小妹。”
“郡主也是。”樊循之說完,睡眼惺忪打個哈欠。
“你莫要裝傻!”
樊循之奇了,“既如此,你更該獨自過去,讓她明白你的心意。拉上我——”
他話音一拐,也是想讓這人莫再大清早拉自己一起,“你便不怕她反而瞧上我?我們畢竟早有過婚約,她又見天往金風堂跑,瞧見我的時候可要多過你。”
“郡主不喜歡你這樣的。”谷展懷并不将他的話放在眼裡,反被提醒似的,“她這樣恪守禮節的人,喜歡的大約是平康城裡溫文爾雅、風流倜傥的公子哥?”
谷展懷喪氣垂首,瞧一眼自己的“粗魯武夫”樣,忽又振奮起來,決意改頭換面。
因而樊循之一番勸誡,非但沒能叫自己脫離苦海,反多了樣替他“掌眼”的差事。偏這人磨磨唧唧、優柔寡斷,他讓自己幫着選,選了卻又不聽,兀自拿起最初看上的那件去付錢。
從成衣鋪到鞋鋪,又從鞋鋪到扇面鋪,樊循之耐心告罄,“這東西買來有什麼用處,拍蚊子還是當馬鞭?”
谷展懷無語道:“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他果然又挑了進店後拿起的第一把扇子,樊循之說:“我隻知你非是平康公子哥的性子,強要照貓畫虎,便隻會落個連自己都不喜的結果。”
“——又遑論得她歡喜?”直言完,不等他谷展懷付錢,樊循之徑直回了金風堂。他既不聽,就讓樊月瑤莫再約人出門,實想與人相見,便自己去約。
誰料無需多勸,狄玉儀已是幾日不好出門。
*
恍惚間,那片瑩白似又在眼前出現。樊循之揮手将它拍散,惹來狄玉儀疑問:“有蚊蟲?”
“未有。”樊循之說着,随手一捏,指腹竟真多了一抹血迹,“莫不是你招來的。”
狄玉儀無奈,“兄長莫要污蔑,我向來不招蚊蟲。”
樊循之直起身,将手往她那邊擱:“便是瞧一瞧膚色,也該知道是誰招來的。”
“膚白便得蚊蟲喜愛?”狄玉儀笑他,“兄長從哪裡聽來的歪理?”
樊循之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音節,“我隻知,自己幼時起便不招蟲。”
“我也說了……怪了,何故要同月瑤似的與你拌嘴。”狄玉儀這才察覺,他們閑聊了這樣久。她終于想起該喊南明,“這月份正是蚊蟲多的時候,它來便隻是想來。”
南明自他們步入院中時便在等待,她因城門口那番遭遇,對樊循之的印象并不算好,這會兒幾步便到了眼前。
“若說兄長問的問題,玉儀想,那人未至眼前時,我大概總無法知道他是何種模樣的。”将要走時,狄玉儀忽又說道,“隻是最近常會希望,他最好還是不要出現。”
狄玉儀像隻誤入淺灘的蚌,碰巧被樊循之撿了去,才挖開蚌殼縫隙,它便從手中溜走。這蚌落回水裡前,還要留一句模糊不清的話。
狄玉儀由南明扶着,轉瞬又變回初見……或許比那時好些,是變回立秋祭禮後的模樣。樊循之瞧着她的背影,仍在原地坐了一會兒,方揣着同樣模糊的不甘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