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幾場雪。
日子如同被那把竹掃帚揚起的沙,搖搖晃晃的走着。
掃庭院,疊被,做飯……每一個動作都精準得像被尺子量過,不帶一絲顫抖。
身體很充實,隻是心空空的。不管做什麼,身旁好像都少了些什麼。葉清停下掃雪的掃帚,想找到那點缺失的東西,可繞着庭院走了一圈,總感覺處處都有些奇怪的影子。
再後來葉清對打掃也失去興趣了,她已經很久沒拾起那把掃帚,很久沒在庭院待着了。
她有些怕那奇怪的影子,它們總是能讓她的心髒淺淺的疼着。這個冬天,過的實在太慢太慢。
可是春天還是來了。
哪怕寒風百般阻撓。
葉清有些釋然地看着滿樹梨花,嘴角終于泛起發自内心的笑來。
梨花開後,葉清停了一切問診的活,專心的制起了她拿手的梨花釀。
春風一吹便是大半個月。葉清點着滿院的梨花釀:“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不多不少,正好五十壇。
抱着酒壇往柳瑛的墳去,葉清罕見的話多起來。
“本來應該發酵好再帶給你的,可我實在有些等不及。”酒壇碰撞,清脆的撞擊聲震的葉清頭皮發麻。
“無妨,幹脆把這些酒全都埋到你身旁,你可一定得等到它發酵好再喝啊…别心急。”
埋好兩個酒壇,葉清又馬不停蹄的往回走。
“五十壇,夠你喝五十年的,一年一壇,可别喝多了,往後,我就不能再釀了…”葉清笑得很開心,似乎不再為柳瑛釀酒是一件高興的事。
已經來回十幾趟,葉清癱軟地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灌進的水順着嘴角流出,喉嚨好像擠在一起,已經塞不進任何。葉清掙紮着站起來未果,隻好躺倒在地緩着氣。
早點搬完,早點去見慕沐。
山風嗚咽着穿過松林,卷起地上的枯枝敗葉,打着旋兒,發出尖利的哨音。
葉清沿着那條被踩踏出來的、熟悉得閉眼也不會走錯的小徑,一步一步,走向後山。
慕沐的墳墓就在向陽的山坡上,周圍的黃土還帶着濕潤的氣息,混雜着草木根系和泥土特有的腥味。
墳頭孤零零地立着一塊粗粝的青石碑,上面刻着簡單的幾個字,墨色新得刺眼。
葉清在墳前站定。風更大了些,拉扯着她灰撲撲的舊袍子,衣袂翻飛,發出獵獵的聲響。葉清突然站得筆直,像一截枯死的老樹樁,紮根在這片新土之上。
山風帶着初冬的凜冽寒意,刀子般刮過她的臉頰、脖頸,灌進那寬大的袖口和領口,葉清卻感覺不到冷。
她的目光落在石碑上,那幾個字仿佛烙鐵般灼燒着她的視線。
葉清試圖去回想,明明隻是幾個月前的事,現在卻已經不甚清楚了。
那再平淡不過的幸福生活,快樂的過去,此刻卻如同隔着一層厚厚的、冰冷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也激不起一絲漣漪。
她應該悲傷的,葉清想。她應該像無數個被這念頭驚醒的深夜那樣,胸腔裡堵着巨石,喉嚨裡哽着硬塊。她應該……至少,應該流淚。
撫過自己幹澀的眼角。葉清用力地按了按,指尖順着眼睑的紋路仔細摩挲,像是在尋找某種失落已久的證據。
可是沒有。
指尖幹爽,一絲濕潤的痕迹也無。眼眶裡幹澀得如同曝曬過久的河床,龜裂着,連一點可供淚水滲出的縫隙都吝于給予。
一絲微弱的風卷起地上的沙塵,迷了葉清的眼。她下意識地眨了眨,異物感帶來瞬間的刺痛。然而,僅僅是刺痛。沒有淚水湧出,隻有更深的幹澀和磨砺感。
悲傷的盡頭,并非洶湧的淚水,也非瘋狂的嘶吼,而是這片空茫。是連悲傷本身都已死去,連心都涼透了的……虛無。
那曾經支撐葉清日複一日“清醒”地問診,打掃、生存的力量,原來隻是徒勞地掩蓋着一個事實——她内在的某一部分,早已随着那個荒誕的夜晚,徹底涼透了,死寂了,再也燃不起一絲火星。
“慕沐,我很想你。”
“師父有按慕沐說的好好活着,隻是沒有慕沐,師父無論如何也不能活的好好的。”
“所以慕沐,現在師父要去找你了。”
維持着那個撫摸眼角的姿勢,葉清緩慢的躺到新挖的大坑中,嘴角帶着心滿意足的笑,她拔下頭頂那個被保護的很好的木钗放在身側。
“慕沐,你知道我想你嗎?”
周圍安靜下來,風吹不進這裡。太陽撒下最後一抹暖意,葉清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