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人來人往,嘈雜聲模糊中忽遠忽近。
沈之瑾驚醒,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什麼時候等睡着了,擡頭一看,還有兩個号,趕緊叫旁邊的人:“遲潛,快到你了。”
沒人應。
她扭頭一看,發現這人不知道什麼時候也睡着了。
社區醫院建成已經有些年頭,設施比較老舊,就他們坐的這排鐵椅子,還有點生鏽,遲潛就把腦袋靠在身後那片白牆上,歪着點脖子,看起來睡得很難受。
她第一次見他這個樣子,有種從高位落入凡塵的感覺,終于有點人味了,卻也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哪怕再回到以前那副讨人厭的樣子,也比生病遭罪的強。
她盯着前面,心裡盤算着那兩個人估計最多五分鐘就能搞定。
好吧,就讓他再睡一會好了。
沈之瑾也學着他的姿勢靠在牆上,并沒有睡着,偶爾會關注一下屏幕。
大概過了一兩分鐘的樣子,脖子上漸漸傳來點癢,心裡一緊,再度睜眼,那點癢意就變成了一片柔軟,緊接着肩上一沉,便靠上來一個腦袋。
突如其來的重量讓她大腦空白了一瞬。
胸腔震了震,沒有扭頭看一眼,她幾乎是在察覺到觸感的刹那就知道是誰了。
僵直着身子,她完全不敢動。
心跳一聲快過一聲,又怕被他聽見,想冷靜又适得其反,滿腦子都在快速思考這個人到底醒沒醒,卻也沒個定論。
在漫長的三分鐘裡,無形中有根弦緊繃到極緻,甚至已經開始學着适應這種接觸。
在屏幕跳出遲潛名字的時候,她才輕輕動了下肩膀,裝作不經意的樣子。
肩上的人好像終于有醒來的趨勢,柔軟的發絲帶着點清冷的味道,很淡,像是冰雪初融,露出野蠻生長的草,綠意中洇着清冽的霧氣。
不知道有意無意,窩在她頸邊蹭了蹭。
沈之瑾臉騰一下就燒起來了。
旁邊的人已經起來了,她還像木頭一樣坐在原位,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個若無其事的背影。
裝睡?
還是真的無所謂。
她起身,整個人還有點暈暈乎乎。
回憶起重逢後相處的點點滴滴,這個人之前并沒有過這種越線的行為,再怎麼成為朋友,好歹也是異性,他這種人,應該不會是故意的。
沈之瑾思緒慢悠悠地飄,反正人家都不在意了,她還這麼在意,好像顯得有點矯情。
抽血台前,遲潛把外套脫了,很自然地往後遞了一下,卻發現遲遲沒有人接住。
回頭,沈之瑾好像才回過神,趕緊把衣服抱過去,又低下頭,不敢再看他。
遲潛突然折返了半步。
他個子高,稍微弓一點,就能把她半邊身子遮住。
看着姑娘不太自然的神色,在她耳邊輕聲道:“等忙完了,我有話想跟你說。”
意思是,讓她先打起精神。
沈之瑾錯愕中擡眼看過去,人已經坐在凳子上,擡手把左邊的袖子拉高,把胳膊伸了出去。
她深吸口氣,目光觸及台面上冰冷的器械,終于恢複點冷靜,閉了閉眼,勸自己先不要胡思亂想。
再度睜眼,護士已經把針拿出來了,她視線落在那條結實的手臂上,已經有點不敢看了。
又去看遲潛的反應,發現這人竟然一瞬不瞬盯着對方的動作。
自始至終鎮定自若。
她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人是和她完全相反的類型。
從容,理智,好像這世上沒有他會害怕的東西。
他這些好似與生俱來的能力,都是她花了十幾年成長都達不到的水平。
現在的她比起小時候,心理素質已經強多了,也不會動不動就害羞或者不敢跟人說話,但還是改不了徹底。
沈之瑾想起先前自己問過他的那個問題,心笑難怪人家不回答,因為對他來說,這些都不算事。
四管血抽完,遲潛壓着棉簽起身,目光看過來,問她:“你在想什麼?”
沈之瑾和他并肩走着,彎了彎唇:“我在想,我好羨慕你。”
“為什麼?”他坐下,目光跟随着她。
沈之瑾坐在一邊,有點不好意思地伸伸腿,說:“我覺得你很勇敢,很厲害,好像什麼都會,好像什麼都不怕。”
身邊的人靜了靜,眸光微斂,好似察覺她是為何發出感慨。
擡起那隻胳膊。
“你覺得我不怕痛?”他聲音含了幾分輕笑,“沈之瑾,我隻是比你會忍而已,你不能忍,也有不能忍的好處,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灑脫自在不好嗎。”
她怔怔看着他,有點被安慰到。
又往他胳膊湊近了點,盯着棉簽按壓的位置,好像還有點腫了,微微蹙眉,學着媽媽以前哄她的樣子,一本正經說:“那我一會給你買吃的,補回來。”
很樸實的想法。
遲潛一下就笑起來了。
這次的笑和以往那種淡淡的笑意不同,胸腔震動起來,一下一下地抖。
他仰着頭,是發自内心的開心,才回答說:“好啊,給我買糖。”
沈之瑾看着他,有股想摘掉他口罩的沖動,眸光微晃,重重點了下頭:“好,你相信我,我是個信守承諾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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