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國維父女出宮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儀芳正在和承祜用午膳,小孩的身體饑飽都快,在承祜的影響下,儀芳現在也習慣少食多餐了。
她擦了擦嘴角,将帕子遞到一旁丹甯身上,這才聽着丹朱說話,丹朱性子活潑,向來是打聽這些消息的一把好手。
“佟大人帶着女兒進宮,什麼目的真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她憤憤的說:“還好老祖宗沒同意,隻賞了兩匹今年新上的蜀錦就讓他們回去了。”
“是嗎?”儀芳手指輕輕扣在桌子上,若有所思。
“隻怕他們不會輕易罷休。”
承祜豎着耳朵聽她們說話,儀芳在說這些宮裡以外的事情時從來不避着他。
他的思緒有些複雜。
額娘說的對,佟家不會罷休。
上輩子,他們就是用一篇悼念孝康章皇後的泣血家書,打着“陪伴孤寂表哥”的旗号,把那個野心勃勃的佟佳氏送了進來。那時的佟家,姿态放得低,時機抓得準,最終如願以償。
隻是他當時都已經命懸一線了,額娘自然也就沒空對付他們,在他去世沒多久,額娘查出有身孕,他的弟弟因為母親孕中抑郁難過,從出生起就身體孱弱,阿瑪為着這份愧疚,還有對額娘臨終前的憐惜将弟弟帶在身邊護着,然而沒有人做他們中間的潤滑劑,父子感情也就在外人的一遍一遍挑唆之下逐漸冷淡。
承祜閉了閉眼,腦海裡不受控制地閃過上上輩子最後那段灰暗的記憶:病榻纏綿,呼吸都帶着灼痛,額娘日漸憔悴絕望的臉龐,還有阿瑪焦灼卻越來越少的探望……然後是額娘再次有孕的消息,伴随着巨大的悲傷和沉重。
弟弟保成在額娘孕中的淚水和抑郁裡降生,先天帶着孱弱。阿瑪抱着襁褓中的弟弟,那份對額娘的愧疚和對早夭長子的追念,最終化作了對胤礽的極緻寵愛和親自撫育的決心。
然而,這“親自撫育”卻埋下了更深的禍根。
承祜歎了口氣,古代就是這點不好,結婚太早,擱在現代别說十六七歲的少年會對自己的孩子産生什麼責任感和感情,哪怕是二十七八,三十七八的,不負責任的都大有人在。
更何況還是一個不用自己生,不用自己養的孩子,距離遠了關系就淡了,朝堂政務繁忙,父子相處時間本就有限,再加上那些無處不在、揣摩上意、推波助瀾的“外人”……
一句句看似關懷實則挑唆的話語,如同細密的毒針,日複一日地紮在阿瑪和弟弟之間。阿瑪的嚴厲斥責本意或許是望子成龍,落在敏感又渴望父愛的弟弟耳中,卻成了冷酷的否定;弟弟的委屈和倔強,在阿瑪看來又成了不識好歹。沒有額娘這個至親至愛之人在中間調和、轉圜、解釋,父子之情便在誤解和失望中日漸冰冷、疏遠,直至走向無法挽回的破裂。
而這一切悲劇的根源,承祜看得無比清晰:額娘被生生壓垮了。
赫舍裡家族看似顯赫,實則除了叔公索額圖尚算得力,其他族人多為庸碌之輩,甚至仗勢生非,拖後腿者衆。家族興衰的重擔,幾乎全壓在額娘一人肩上。
更緻命的打擊是眼睜睜看着自己視若珍寶、傾注了全部心血的長子,在病痛中一點點衰弱,在自己懷中咽下最後一口氣……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能摧毀一個母親?再加上丈夫身邊不斷增添的新人,以及那份因政務繁忙和溝通不暢而産生的、若有若無的隔閡與不信任……
所有的一切,如同沉重的巨石,一塊塊壘在額娘的心頭,終于在她拼盡全力誕下胤礽後,徹底耗盡了她的生機。她撐過最危險的生産,或許隻是為了再看一眼這個承載着她最後希望的孩子,然後……便再無留戀地撒手人寰。
一環扣一環,步步驚心,最終導向那個令人扼腕的結局。
算算時間,現在已經是十月底了,距離他死亡的時間也越來越近了。
承祜感到一陣窒息般的沉悶。他下意識地攥緊了儀芳的衣袖,仿佛這樣就能汲取力量,抓住這失而複得的溫暖。
“額娘……”他仰起小臉,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嗯?承祜怎麼了?”儀芳立刻低頭,關切地看着他,以為他是被剛才的話題吓着了不安,“不怕,有額娘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