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德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須:“謝大人多慮了吧,這該殺是不該殺的都殺了,哪還有人沒被謝大人的火眼金睛逮到。”
謝行舟注意到季明德說"該殺是不該殺的"時,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神色。他輕笑一聲,端起茶盞輕抿一口:“有些人啊...藏的太深了。”
“謝大人此言差矣。”季明德搖頭晃腦,像個循循善誘的長者,“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大家都好。”
謝行舟心頭一震。這分明是警告。
他放下茶盞,故意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季老爺高見。不過謝某身為朝廷命官,自當秉公執法,不敢有絲毫懈怠。”
季明德哈哈大笑,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謝大人年輕有為,老夫佩服。來人,把我珍藏的那壇三十年陳釀拿來,今日定要與謝大人一醉方休!”
謝行舟起身拱手:“公務在身,不便久留。改日再來叨擾。”
走出季府大門,謝行舟長舒一口氣,仿佛從一場無形的厮殺中脫身。
季明德滴水不漏的表現反而加深了他的懷疑。那個老狐狸太鎮定了,鎮定得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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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風帶着田野的清香拂過面頰,謝行舟忽然很想見戚風禾。她臉上明媚的笑容和傻兮兮的表情,總能讓他緊繃的神經放松下來。
他沒有回府衙,而是徑直往城外的農田走去。遠遠地,他就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戚風禾正彎腰在田裡忙碌,寬大的鬥笠遮住了她的臉,隻露出一截白皙的後頸。
“風禾。”謝行舟站在田埂上喚道。
戚風禾直起身,鬥笠下的臉龐被太陽曬得微微發紅,鼻尖上還沾着一點泥土。看到謝行舟,她眼睛一亮:“謝大人怎麼來了?”
“路過,看到你在這裡。”謝行舟脫下官靴,卷起褲腿走下田,“這是在種小麥嗎?我可以試試嗎?”
戚風禾驚訝地看着他,随即笑開了花:“可以啊,我來教謝大人。”
她示範的動作很标準——左手挎着裝種子的竹籃,右手熟練地抓起一把種子,手腕輕輕一抖,種子便均勻地撒落在翻好的土壟上。
謝行舟學着她的樣子嘗試,卻總是撒得不均勻,要麼太密,要麼太稀。
“謝大人,不是這樣的。”戚風禾忍不住笑出聲,走到他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腕,“力道要均勻,像這樣...”
她的手掌溫暖幹燥,帶着常年勞作的繭子,卻莫名讓人安心。謝行舟聞到她身上淡淡的陽光和青草的氣息,忽然覺得胸腔裡有什麼東西輕輕顫動了一下。
“我好像明白了。”謝行舟清了清嗓子,掩飾突如其來的心跳加速。
戚風禾放開他的手,退後一步:“謝大人再試試。”
這一次好多了,但戚風禾還是搖頭:“謝大人播了一排就夠了,剩下的我來吧。”
她看着地上歪歪扭扭的種子痕迹,忍俊不禁,“大人還是适合拿筆杆子。”
謝行舟低頭看着自己的“傑作”,也不禁失笑:“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不麻煩。”戚風禾摘下鬥笠扇了扇風,汗水順着她的鬓角滑落,“謝大人今日似乎有心事。”
謝行舟收斂了笑容,望向遠處的山巒:“今日處決了韓兆安。”
戚風禾的表情黯淡下來:“我聽說了。”她猶豫了一下,“大人覺得...他真的是主謀嗎?”
謝行舟猛地轉頭看她:“你為什麼這麼問?”
“直覺吧。”戚風禾彎腰繼續播種,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知道韓大人,他樂善好施,不像是會為錢害人性命的人。”
謝行舟沉默良久,忽然說道:“風禾,如果...我是說如果,這案子另有隐情,你覺得我該繼續查下去嗎?”
戚風禾停下動作,認真地看着他:“大人心裡已經有答案了,不是嗎?”
謝行舟怔了怔,随即釋然地笑了:“是啊。”他擡頭看了看天色,“我該回去了。改日再來看你。”
戚風禾擺擺手,目送他離開,然後繼續彎腰播種。陽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孤獨而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