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吳叔。
錢聖夏擡起頭,摩挲着下巴思考的手也悄然頓住,停靠在與黃昏的黃昏線之中。
吳叔皺着臉,雙手比劃着什麼,聲帶嘶啞得喊着。
除了吳叔的聲音,周遭的一切都太過安靜。米欣、倆小弟,還有錢聖夏,他們都沉默地看着吳叔,李景浩看向天空,最後将視線定在錢聖夏的身上。
既然是他引起的麻煩,就不能讓她來承受。
“錢聖夏。”
這次,是李景浩的聲音。這道聲音似乎有魔力,在她的耳畔強力地振動,聯通到心髒,讓他們感受着彼此間沉重的呼吸。
錢聖夏愣了愣,“嗯?”
李景浩搖了搖頭,神色痛苦又凝重。
“不要。”
錢聖夏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她不該懂的,但她還是懂了,有時候真搞不懂明明自己就脆弱不堪,卻總是情不自禁地享有比欲望更讓人痛苦的,共情。
她知道了。
知道小勇的死,對于吳叔到底是什麼。
是明知等不到,卻還要繼續的等待。
錢聖夏還很小的時候——大概是七歲,她記不清了——就掰着手指去想自己還有多少日子。想得失眠了,想得困惑了,就告訴自己,為什麼要去想呢?她的未來還很長呢。
于是,她就不再去想了。
但有些東西,即使小時候不去細想,以為長大總會明白,但哪有人是一下子就長大到不惑之年的?該好好想的東西,早想晚想都得想。
隻是對于吳叔來說,太晚了,實在是太晚了。等到真正失去的時候,才痛恨自己為什麼不早早就接受,接受親人的離世,讓自己更好地生活下去。
“吳叔,是因為小勇,才把這些東西全都賣給胡總的。”
衆人的目光又從吳叔身上,轉移到錢聖夏的身上。周邊的光已替換成了橙暖色,照在她那身淡黃色的防曬衣上,像一顆久夜中發光的星星。
李景浩說:“錢聖夏,這都是吳叔自己的選擇。”
“我知道。”
米欣也說:“我們也該走了,就當吃了個啞巴虧好了。”
“……”
錢聖夏低着頭,盯着自己的鞋出神。
她當然知道這麼一走,這一趟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對于自己就是兩頭吃不到好。
但錢聖夏就是覺得,自己不該走,不能走。
李景浩看出錢聖夏臉上的猶豫,他默默走上前,緩緩問道:“你能跟我說說,你心裡是怎麼想的嗎?”
“……”
“因為小勇,吳小勇?”
“……是。”
錢聖夏擡起頭。
她擡起頭,吳叔就闆闆正正的在她的視野中心站着,他的皮膚黝黑,面容憔悴,胡子也起着拉碴,這樣站着,像是土地上久久伫立着的稻草人。
吳叔打了句手語,李景浩、米欣和小弟都沒看懂,隻能看着全場唯二會手語的錢聖夏給他們翻譯。但錢聖夏隻是看着點點頭又搖搖頭,搖搖頭又點點頭。
米欣小聲問李景浩:“她是怎麼了?”
“……”李景浩歎了口氣,“我不知道。”
米欣說:“你不知道?!你們倆不是那個……那個,好同桌嗎?”
李景浩于是用一種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米欣。
錢聖夏抿着唇,她往後退了幾步,拉着李景浩的衣角一點點、一點點地蹲了下去,捂着臉開始放聲大哭。
米欣:“景浩你快去安慰她啊!有紙嗎有紙嗎?”
渾身濕透上來的李景浩:“……她剛遞來的紙我用了。”
既然錢聖夏讓他一個二十好幾的好男兒自食其力,他肯定是不遺餘力地趕緊用掉展示自己啊!
阿毛和另一個小弟:“我倆剛剛也下水了。”
一個都靠不住。
反倒是錢聖夏彎着腰,費力地從自己的口袋掏出餘下的紙巾擦起來。
李景浩咳了聲,往太陽還能照過來的方向稍微擋了擋。
哭得差不多了,錢聖夏便揪着李景浩的褲腳站起來,李景浩也默默往上拽了拽褲子。
錢聖夏卻沒有對着李景浩的方向,而是對那兩個小弟說:“吳叔剛剛說,他不想賣給你們了。”
倆小弟:“?”
“那他能賣給誰?”
李景浩和米欣也沉默了。這算中途改變賣家,如果胡總怪罪下來,就算他們拿了貨面子也會掉一地。
錢聖夏又說:“吳叔說,他全都要捐掉。”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