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叔比了個九,‘上二年級了。’
錢聖夏又問了他幾個問題,才知道小勇原先是在臨安的一所普通小學就讀。
富井小學。位于臨安城區,地段還行。
錢聖夏有印象,是因為之前去過那個學校和其他老師去做一個孤獨症小孩的個别化教育計劃,後面那個孩子就一直這個小學做殘健融合。
現在應該上二年級了。
吳叔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錢聖夏回過神,看吳叔又打了一遍,這才看清,‘我不要給他們。’
吳叔說:‘他們給了我很多,錢……開始我沒有答應他們,他們不同意……其實這樣也好,等我死了,這些東西也會被其他人搶走的。’
‘……他們就是在脅迫你,這不需要回避。’
錢聖夏當然知道吳叔的心思,本來就糾結要不要賣的東西,來了一夥名義上是高價收購,實際上是強買強賣的家夥。
錢聖夏冷靜道:‘但我們得想該怎麼做。’
吳叔:“……”
吳叔的動作停住了,他撓了撓頭,用打量目光細細看錢聖夏。
錢聖夏扶額,她知道吳叔這是看不懂了。
其實也不怪錢聖夏,她們剛學手語的時候學校讓她們去找聾人試打,老師給她們提前打預防針說聾人看不懂很正常,錢聖夏信了。
她想,手語雖然分國内外,分南北方,但至少三句有兩句是看得懂的吧。
她就這麼去了。
結果是五分之二。
對面聾人含蓄地表達:五句話隻有兩句看得懂,一句是你好,一句是你叫什麼名字。
錢聖夏看懂的那一刻,自信心也被一齊擊碎了……
錢聖夏的手語對比吳叔的,一個像是沒塗潤滑油年久失修的齒輪,一個就像當場可以舉辦結印儀式。兩人一番折騰,你畫我猜了好幾輪,才終于從吳叔的隻言片語中理清了原委。
她道:‘那件古董,你不願意給其他人,是想留給吳小勇嗎?’
吳叔點點頭,又搖搖頭,‘除他之外,我沒有親人,我所有的東西本來都是留給他的。’
‘這是很正常的心态,即便小勇不在你的身邊,他也一定希望你健康快樂,能幸福地過完自己的後半生。’
吳叔看到這話,笑出了聲。他的笑聲永遠在喉嚨裡等着排隊,等出來的時候就敲下破鑼,叮當叮當的。
錢聖夏說:‘“那你的助聽器呢?‘她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不想戴了。’吳叔勾起嘴角,輕笑了下。
‘我出生的時候,其實聽得見,但我現在卻沒有那個時候的記憶了。後來發了一場高燒,聽力損失,就再也聽不到了。小勇比我好,現在醫療發達,他生對了時代……醫生說隻要他早點适應助聽器,接受康複訓練,他就能融入正常人的世界。’
正常人的世界。
錢聖夏搖了搖頭,她其實很讨厭這個詞。
作為所謂的“正常人”,她在接觸特殊教育這個行業後并不好受,有些東西你隻能學會接受,世界太殘忍,共情太多,她接觸到的殘障人群、接觸到的麻繩專往細處挑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她時常在想,她應該交予她足夠的憐憫嗎?但對方又需要嗎?
直到錢聖夏第一次實習之後,她迷茫了很長一段時間,甚至考慮過轉專業到學前教育。最後還是盲人朋友給她推拿的時候,終于解答了她的疑惑。
“我們不需要憐憫。”
朋友說:“如果我們已經會了點飯、端飯,那你們來幫我們,就會讓我們産生依賴性。我們就不再能夠自己點飯、端飯。如果沒有你們,我們該怎麼辦?不是還要照常生活嗎?”
錢聖夏搖了搖頭,作為特殊教育老師,她知道言語康複是一件極其漫長的事情,長時間不佩戴助聽器很有可能徹底喪失語言功能。
可她又能說什麼呢?
小勇走了之後,他就自己一個人生活,很少有人能跟他說話,也願意跟他說話。于是吳叔就打手語,隻要打了,還是會有别的聾人看得懂,也願意看得懂。
錢聖夏說:‘我們……’
門刷地一聲被打開了。
從門口走進來的是一群不認識的男人,李景浩就走在這些人中的前面,走到一半,他停了下來,對後面的人說:“你們不要過來,這是我的人,你們人一窩蜂地靠前,隻會讓她和吳叔害怕。”
根本沒做什麼的小弟:“……”
錢聖夏走上前抓住他的衣袖,小聲地想跟他交換話題,就瞥見一身中年潮牌的侯高義走了上來,道:“這麼多人擠在廚房做什麼,都出來啊,外面敞亮。”
李景浩握住錢聖夏的手腕,錢聖夏回頭也叫吳叔出來。
山後日頭已斜,稀薄的空氣被堵在方寸圍牆之間,三人和侯高義一行人,就這樣站在後院的圍牆底下。
李景浩先開口打破了沉默,他轉頭對錢聖夏溫柔地說:“你耐力跑怎麼樣?”
錢聖夏:“啊?”
李景浩給她比了個數,“到時候給你這個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