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滿座皆寂。片刻後,還是韓妃耐不住性子,率先以帕子掩唇道:
“鐘粹宮……并無主位。若要說支了麝香,那便隻能是舒貴嫔的手筆了。可舒貴嫔一向不問世事,此事總不能是貴嫔的手筆吧。”
德妃眼神掃過場下諸人,“恐怕正是因為貴嫔不問世事,這才給了有心人可乘之機。”
聞言,韓妃望向杜側妃空着的座位,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驚訝道:“哎呀,今日杜側妃的座位,恰好就挨着蕙……選侍。若本宮沒記錯的話,蕙選侍似乎就是鐘粹宮裡的人吧。”
李徴擰眉道:“貴嫔體弱,此事應與貴嫔無關。胡氏,喬氏的住處可搜過了?”
薛宮正身後那名高個子的嬷嬷,便上前一步,垂首回道:“奴婢宮正司女官佩心。回陛下,兩位小主的宮室,連同禁足的梁寶林所住的鐘粹宮正殿均已查過,并未發現麝香。隻在蕙小主的内室中發現了此物,有些可疑,奴婢便将其帶了過來,最好請尚服局、尚功局的嬷嬷一并查驗。”
說罷,佩心從袖中取出了一個小匣子,上頭鑲着翠玉珍珠,雖小巧玲珑,卻是上上精緻的巧物。佩心将匣蓋一掀開,便見其中透白的香膏,瑩潤如玉。
皇帝眼風不露聲色掃過喬頌蘭。
“蕙選侍,你可有話要說?”
這個美貌嬌怯的女子他有印象。雪膚花貌,楚楚可憐,但那嬌弱外表下藏着些勁兒勁兒的野心。本性應當不是她外表這般的小白花,但不是的話更好。
李徴不喜歡蠢人。像容氏那樣的,就蠢了些。他不介意女子用些無傷大雅的心計,用心,總比一味地犯蠢要好。
頌蘭站起,行至殿中回話:“嫔妾浣花塢選侍喬氏。此香名為‘君心笑蘭’,古方中此香确需使用麝香和香,不過此匣中的香膏,乃是嫔妾仿古方所制。”
她盈盈拜倒:“嫔妾自知身份低微,萬不敢逾矩使用麝香和的調香。那日偶得同住的胡美人所贈‘君心笑蘭’香,氣味幽雅清新,妾雖蒲柳之身,卻亦有一顆向美之心。此匣中的蘭香乃是用素馨、玉簾蘭花,和了紅豆嫩芽汁子與榆樹皮粉仿制,隻拟其味罷了。”
薛宮正微微一愣,回頭與佩心交談片刻,便垂手道:“鐘粹宮确有領用素馨幹花的記錄。”
見她這般分辯,事态一時間又陷入僵局。頌蘭今日本不欲出挑,隻穿了條淡鴨殼青的煙紗散花裙,腰間以深綠絲縧系住,愈發顯得纖腰袅袅,不盈一握。此刻跪于殿中央回話,正仿若金玉池中綻開一朵嫩蓮,風姿楚楚,我見猶憐。
她容貌出塵,不自覺地就招人拈酸。韓妃哼道:“你說胡美人還給你送過一匣香,那怎的宮正司沒在你的内室中搜出來?莫不是用那香來做了什麼髒事,這才處理掉了吧?”
頌蘭故意點出胡美人,不怪有此一問。便是韓妃不提,也有其他人要提的。頌蘭還未來得及回話,胡氏卻是着急忙慌地站起,哆哆嗦嗦出列拜道:
“回陛下,嫔妾确實送過蕙選侍一匣香膏,隻是并未料到蕙小主會将那香用來做害人之事,還請陛下明鑒啊。”
胡氏這話說得蹊跷,頌蘭心中一跳,卻又有種心髒倏地落地的感覺——
原是在這等着她。
前世她與胡氏交集不多,梁芳玉入宮時,胡氏使的那招破綻百出,也就如梁氏那般心浮氣躁者才會上鈎。
她當時隻以為是胡美人隻屈居配殿,心中有忿,這才想法要扳倒梁氏。現在想來,胡氏本就是元孝皇後婢女出身,哪裡會是那般在意吃住之人。梁氏身份高貴,隻要不一而再再而三地作死,升位本是題中應有之義,早晚也會越過“美人”位分去。
那場沖突不過是個活餌——隻一試,便試出了兩位新入宮小主的心性。而頌蘭在那場争端中出了風頭,這才招緻了胡美人——又或者說,胡美人背後之人的注意。
這匣名貴的蘭花香,既是一招閑棋,也是一次試探。
她大概看清了:今日這局,吳氏、容氏都是幌子,無論蟹心還是麝香,實是沖着杜芫和她腹中的胎去的。
倘若喬頌蘭是個蠢的,那便如容月一樣,當個沾一身腥的替死鬼。
反正她身上用的香内驗出麝香,杜氏體内也驗出麝香。若杜氏腹中胎兒不保,她就是有冤也無處分說。她的确沒有謀害王妃的動機,可鐵證面前,一個低等宮嫔的話,誰會在意?
可若是她能翻了這逆風的死局……
頌蘭的一雙手在袖中緊緊交握,不自覺地滲出了些汗。前世她過得渾渾噩噩,隻覺得自己像是溫昭昭和裴抒手下的提線木偶。無論争寵、算計、宮鬥,都是為着旁人而動。
而今重活一世,靈台前所未有地清明。此刻她身如蝼蟻,上位者随手一碾就可教她萬劫不複。可她卻胸有成算,甚至第一次有了在上位者跟前,為自己出頭搏命的實感。
頌蘭于是柔柔地笑了。
可還未等她出聲,身後卻傳來小黃門尖而啞的通傳:“舒貴嫔娘娘到——”
掀起黛青素緞的門帷,自轎辇上出來個攏着缃色披帛的麗人。她身形纖弱單薄,眼下氣候已有了些初夏的熏暖,她卻仍緊緊抱着披帛,像是極怕冷的樣子。一身暖色裙裝并未使她的氣色亮麗多少,倒覺得被那顔色一襯,更顯得面色青白。
正是久病的舒貴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