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同話音剛落,在場的女眷們皆是遽然色變。
身為内廷女子,最大的指望便是綿延子嗣,乍聞飲食中被添加了傷生育的寒物,不少人滿面驚慌,以帕掩口,幾欲嘔吐。
想來若非身在人前,顧忌着體面,這些宮妃們怕是樂意不顧形象,摳喉嚨也要将那“髒東西”嘔出來。
立時,衆妃嫔的座次最末走出來一個宮女,惶惶然跪在大廳中央,叩首道:
“陛下容禀。奴婢乃是太微宮臨月閣伺候吳采女的紫銅。我家小主為着今日獻藝,很是下了一番苦功,便是怕生出什麼差錯,禦前失儀。小主素日在臨月閣練舞,吃的苦受的累奴婢們都看在眼裡。小主舞藝高超,從未失手。”
她抹了把淚,顫聲道:“可是我家小主與容貴人同住一宮,容貴人對我家小主獻……獻舞一事,多有不屑,常出言不遜。因着容貴人位分在我家小主之上,小主一概忍了。可容小主得了主理巧粽的差事,便常在太微宮小廚房試膳,制出的粽子,便常叫我們小主去嘗。而就是嘗了這粽子後,小主的月信已……已來了半月有餘了!”
尋常女子癸水,時常往往隻在七日左右。若按紫銅所言,那麼吳采女亦是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誤食了這粽子中的蟹心,這才導緻月信有異,殿前失儀。
韓妃擰着嘴輕聲道:“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老談甚麼‘月信’‘下紅’的,也不覺臊得慌。”
皇帝的眼神已冷得像冰塑的利刃,霎時便向韓妃射去。韓妃今日已惹了皇帝不快,一時間不由得渾身一震,慌忙低下頭去。
李徴壓抑着怒氣,沉聲道:“宣替吳采女看診的太醫上來。”
宮正司的女官自領命而去。不一會兒,便有一個身背藥箱,長身玉立的太醫進殿而來。好巧不巧,正是祝誠。
他下跪行禮道:“給陛下請安。微臣已替吳小主看診。吳小主身強體壯,并無隐疾,小主亦自訴月信一向準時,隻是本月有異。依微臣所斷,吳小主應是誤食了寒性、傷身之物,這才導緻腎氣虛弱,下紅不盡。”
兩個太醫并未見面,卻先後給出了相同的診斷。嘉妃見皇帝面色不虞,忙出列下跪,請罪道:
“還請陛下治臣妾失察之罪。不過,此事臣妾确實不知,而端午節飲食俱由駱尚食負責,還請陛下給臣妾一個機會,容臣妾召她進來問話。”
言罷,扭身惡狠狠刺了容月一個淩厲的眼刀。而容月早已吓得六神無主,在座椅上呆若木雞,連請罪都忘了。
而頌蘭心中,早已閃過萬般思緒。容月枉擔才名,眼見着是個草包,什麼心事都寫在臉上。她雖嫉恨吳氏出頭,想來倒也不至于出此下策,傷敵八百自損一千。
頌蘭本以為此事是嘉妃手筆,可她前世與嘉妃打的交道不算少,見她如此模樣,倒真像不知情……
正思量間,忽聞得身旁一聲驚呼,她驟然扭頭,竟是杜氏已雙唇蒼白、面如金紙,捂着小腹癱倒在了座椅上。她身後的婢子高聲疾呼“娘娘”,伸手去扶,卻因着力氣太小,拽不住杜側妃向下滑落的身軀。
而杜側妃身下,已然漫出了些許鮮紅的血迹。
頌蘭前世到底是見識過生育的女人,瞬間就明白了眼下發生何事,尚來不及思考,便撲過去與墊在了杜側妃身下。失去氣力的女子身體壓得她脊背一痛,頌蘭卻顧不得那許多,下意識高喊:
“側妃娘娘見紅,快拿艾葉炭來熏,再煎了仙鶴草參湯來,要快!”
電光火石間,她擡頭與祝誠對視了一眼。隻一刻——祝誠是個聰明人,瞬間便會了意。此番他承了頌蘭的情,又受過她的惠。今日若能救下杜側妃,往後他們二人,便将是系在一根繩上的螞蚱。
……
好好的一場家宴變成了堂審,若說傷了吳采女、舒貴嫔,皇帝尚且隻是微愠,那麼鬧得平西王愛得如眼珠子般的杜側妃“血濺當場”,就不是簡簡單單能糊弄過去的了。
平西王當場就拍案而起,若非殿階前不得持尺兵,他怕是能當場揮刀砍死幾人。
皇帝好說歹說,終于勸得他匆匆下去,到偏廳陪着杜側妃診治。不一會兒,駱尚食便跟在宮正司女官身後徐徐進了殿。
她已至不惑之年,眉目間皆透着淡然和順,隻是方一跪下,一字一句吐出的淨是驚人之語:
“奴婢做下的孽,甘願一人領受。還望陛下切莫遷怒嘉妃娘娘,一切與嘉主子無關,皆是奴婢一人的主意。”
這話說得實在奇怪。字字撇清嘉妃,卻又好像字字點着嘉妃。
況且,宮中誰人不知,六尚局雖為内廷官署,卻各有背靠的大樹。淑妃一向同尚功局親厚,尚寝局、尚儀局乃是德妃的嫡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