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有人認下了那畫,萍容微微一笑,拍拍手,便有兩個低眉順眼的小黃門端着兩隻金鑲玉嵌的匣子從外頭進來。
萍容道:“梁小主才情卓越,自然當賞。”
說罷,她拍一拍手,小内監們便當着衆淑女的面,掀開了盒蓋子。
待看清匣中擱着的東西後,在場淑女們無不色變——
上好的銀絲軟墊上,赫然是一對血迹斑斑的拶子!
萍姑姑仍端着那見人三分笑的善面,可說出來的話卻教人發自内心膽寒:
“德妃娘娘有桃花過敏之症,淑女梁氏竟在畫作顔料中添加桃花汁子,戕害娘娘貴體。娘娘有旨:綠梅寡淡,不若添些濃色更加美觀。梁小主既有一雙巧手,娘娘便賞您以指尖血入畫,為這春日添個十全十美的鮮豔意頭。”
這是要廢了梁氏的雙手!拶刑殘酷,雖不至要她性命,可從此之後也是個廢人了,在深宮之中,一個殘疾的嫔妃将永無出頭之日。梁氏吓得抖如篩糠,幾乎癱坐在椅子上。萍姑姑帶來的小内監走上前來,一左一右便要将她架走。梁芳玉奮力掙紮,突然回頭惡狠狠望向頌蘭的方向:
“我父親乃是當朝中書省參軍,那畫不是我畫的!是喬氏!那賤婢害我,姑姑明察啊!”
萍姑姑面色微動,見梁芳玉說得指名道姓,不由得朝她手中所指的“喬氏”望去。
這一眼,不由得叫萍姑姑眉梢微挑。
座上端坐着個弱質纖纖的小娘子,此番被吓得面無人色,雖勉力維持着端坐儀态,可嬌軀微微顫抖,仿若雨中飄搖的嬌花。一雙剪水眸中溢滿驚慌,素唇緊抿,端的是我見猶憐。五官尚未完全長成,可那清麗的輪廓,已然隐隐顯出幾分未來天姿國色的風華。
此女絕非池中物——不過是瞬間的念頭閃過,萍姑姑擡起手,制止了内監對梁氏的拖行。
“不過一幅畫而已,小主卻三/反四覆,出爾反爾。這畫究竟是誰所作,奴婢再給您最後一次機會,梁小主可要好好想,好好說。否則牽累了儲秀宮旁的小主們,便是陛下和太後娘娘也容不得您了。”
三言兩語,已将梁氏托成了一個活靶子。恐怕今日她便是活着走出這間屋子,亦将成為秀女間人人唾棄的衆矢之的。
梁氏驚魂未定,趴在地上猶自喘氣,可話到嘴邊,卻哽住了:
若說是喬頌蘭作的,那不擺明了她弄虛作假,欺壓秀女麼!可那拶子上的血迹吓得她幾欲作嘔。她一個閨閣千金,連殺隻雞魚的場面都沒見過,若是被上了刑,那便全完了!梁家……
梁芳玉把心一橫,正欲辯白,卻聽得身後一個嬌怯女聲顫巍巍道:
“回姑姑,臣女便是與梁淑女同住的喬氏。那副綠梅,确是梁姐姐所作無疑。”
這賤人!梁芳玉大驚,回身過去死死盯着半跪在地上的喬頌蘭,喬頌蘭卻連看也不看她,隻專心盯着地上青石磚上镂刻的雲紋。
“姐姐精于繪畫,同住時常教導妹妹們,畫之一道,寫意重于塑形。是以在畫中添入花汁,無非是求其氣味幽微,能仿寒梅‘唯有暗香來’的意境罷了。恰逢春朝,姐姐尋不到梅花,才以儲秀宮盛放的桃花替代。”
她擡頭溫然含笑,“梁小主與德妃娘娘母家乃是故交,梁姐姐亦曾對臣女們說自閨中便仰慕德娘娘風儀萬千。況且淑女們日常作業隻交予夫子研判,梁小主怎能未蔔先知,料到畫作能得娘娘青眼。此事不過巧合,臣女們素聞德妃娘娘治下寬仁,還請姑姑明鑒,饒恕梁姐姐無心之失吧。”
喬氏……萍姑姑盯着低眉順眼跪着的喬頌蘭,心中已有了決斷。她肅容道:
“老奴不過奉命行事,此事疑點頗多,娘娘亦不會平白無故冤了好人。不過娘娘貴體受損,縱使無心之過,亦需小懲大誡,以正宮規。”
頌蘭忙道:“臣女願與梁姐姐一道,抄寫《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經》百遍,以求娘娘貴體安康。”
萍姑姑意味深長道:“小主心有丘壑,奴婢自會将今日情狀一一回禀德妃娘娘。”
說罷,招呼帶來的幾個小太監,一行人浩浩蕩蕩離了儲秀宮。
梁芳玉劫後餘生,腳步虛浮,一路踉踉跄跄回了居處。才一進屋,便扶着門框“嘩啦啦”吐了一地。她剛想喚貼身婢子來收拾,突然記起這不是她的漱芳苑,而是紅磚青瓦的儲秀宮。
自小伴她長大的丫鬟們還在家中等她受封。她已經不是梁府那千嬌萬寵的嬌小姐,在這座吃人的宮牆裡,比她母族更有權勢的上位者,要捏死她,比捏死一隻螞蟻還容易。
她剛擡頭,卻又是一愣:自己床上的鋪蓋不知什麼時候被搬到了喬頌蘭床上。而她榻上隻扔着一團卷起的錦被,正是儲秀宮标配的份例。梁芳玉正欲發作,坐在屋裡的喬頌蘭慢悠悠擡起頭,
“梁姐姐仔細些,莫要磕了碰了,若是落下殘疾,往後在宮中,便艱難了。”
梁芳玉恨道:“你别得意!我不慎着了你的道,待入了宮,我……”
她話還沒說完,卻被兜頭兜臉潑了一杯冷茶。頌蘭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到她跟前,梁氏正要尖叫,頌蘭隻一擡手便掐住了她的脖頸,将那還未出口的尖叫生生扼在了喉間。
梁芳玉隻覺得那雙手力氣大得驚人,喬頌蘭還是那副柔柔弱弱的相貌,可她周身氣質,卻仿若地獄中殺出來的厲鬼,
“你空有家室美貌,可在後宮中,但凡稍有些腦子的人,要你的命,易如反掌。”
梁淑女又驚又懼,潑在面上的茶水順着發絲流下來,淌進眼眶裡格外刺痛。耳畔,頌蘭的聲音含着一種不容置疑的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