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得好!”蒙雅舉杯而盡,笑得越發爽朗,“這世道多是男子做主,可誰說女子沒法選擇了?還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等着我們呢!您最近都在做什麼呢?”
“這個嘛……”
埃及貴族注重奢靡享受,泛濫季以來幾乎每天都有狂歡宴會,阿米尼娅試着參加了幾場,期間遇到了維西爾阿伊的家眷,年邁的老婦哭訴自己那個沒有福氣的早逝女兒……曾經的舊事,還有未能釋懷的人,阿米尼娅無法對亡者有什麼抱怨,但宴會上玩樂地心思卻淡去,早早地離席了。此後再有宴會相邀,橫豎都是不太相熟的人,她索性一律婉拒,再叫人補份回禮,輿論道,将軍夫人雖不熱衷社交卻挺客氣,再加上北方将軍荷倫希布也是出了名的難請,漸漸地大家也都習以為常了。
“——我這才松了口氣,有機會做一些自己的事。”阿米尼娅在蒙雅追問之下,說起自己重拾了對楔形文字的學習,“我素來喜歡描描畫畫,實屬于個人愛好,當然這其中還有些契機……”
此時,培爾他們的聲音大了,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原來是在說最近的一件大事——河谷祭祀節之際,雕刻工匠們将供奉給神靈的,數量令人瞠目結舌的禮品單篆刻在阿蒙神廟的新牆上.可誰成想,法老先後派了兩波人照着禮單核對,每次的數目都不一樣,甚至禮單上還有塗改漏頁的痕迹。這其中涉及到了抄寫員私自漏抄,倉庫保管員暗自扣押,還有主管祭司假公濟私……最終查證出來,發落了一批勾結貪污的餘黨,上埃及維西爾和财政大臣都了牽連,被罰了俸祿。
“真是沒料到,竟然還有這樣的事?”
“可不是嘛,據說阿蒙第一先知的臉色變了又變,此番狠狠打臉堪稱難得一見。”
“法老年紀雖小,卻也是一位明主,不知道究竟是何等模樣?”蒙雅十分好奇。
“你身上既有軍功,下次可随我一同進宮看看。”阿米尼娅打趣她,心裡卻想着今日法老愁眉不展地與她提及納妃一事,氏族都卯足了勁兒,王後得知此事卻極為傷心,想請她幫忙多加寬慰……這麼看來,身為尊貴的王族,許多事情也是身不由己的。
……
宴會結束後,阿米尼娅洗漱一身踱到書房,她攤開信紙,想要給荷倫希布寫信,路途遙遠,也不知道對方現在何處了——庫什的地界之廣,從尼羅河第一道瀑布直至第四道瀑布,期間需更換行船,還要穿行峽谷,行程艱難,且途徑的每個城邦都為‘巡查’設下歡宴,可能面臨很多應酬……她想着想着,思念的點滴融入了筆墨,不知不覺入神了。油燈點點,月光從窗框外灑落,将置在書桌匣子中的黑曜石護身符渡上了一層油亮的外衣。
直到吉娜尋來,阿米尼娅才發現夜已深,她回了卧室,在寬大的床榻上翻來覆去,也過了不知多久,睡意才緩緩襲來。
這一夜,阿米尼娅又來到了那個朦胧的,久違的,似曾相識的夢境:
夢中的她就像旁觀者,圍觀着來自遙遠時空中的,一對雙生姐弟的生活軌迹,看着他們慢慢長大,新環境,新學校,青春期的變化徒增了新的困擾……強烈地情緒波動,充斥着少年少女的内心——新奇,較真,膽怯,敏感,壓抑,狂熱,懵懂,争執,孤立,叛逆,固執,委屈,憤怒,冷漠,無奈……許許多多的小事,點點滴滴的片段,相互之間的别扭和争吵,決裂又和解,像火焰般簇長,如刺猬受驚吓蜷縮,尖銳的寶劍将要出鞘,捍衛那剔透而傷痕累累的心……
直至時間停留在那一刻,世間所有的喧嚣遠去,混沌又明亮的白光籠罩——
一切的一切,從終點回歸起點。
……
··
圖坦卡蒙睜開眼,迷茫而笃定——他又做了那個夢,真切地仿佛曾經曆過,盡管回憶起來就像籠了一層朦胧地浮光,看不清也看不懂——隻依稀記得,自己似乎有一個真名,夢裡不斷有人呼喚着,醒來後卻每每遺忘徹底。
沙漏中的砂礫梭梭地掉落,陽光從斜窗一格格攀升,宮人們魚貫而入服侍法老起身,穿戴完所有的衣物,圖坦卡蒙剛想詢問王後在哪,才想起阿肯納媚因選妃一事,已有好幾日賭氣不肯見他。見法老神色郁郁,宮人們不敢多言,隻将豐盛的早膳流水般呈上,啤酒面包炙肉蔬果一應俱全,可圖坦卡蒙毫無胃口,僅嘗了嘗就擺手讓撤下去,看得侍從官暗自着急。
掰着杏仁餡的面包,圖坦卡蒙塞了一小塊默默幹嚼,他想到自己與阿肯納媚其實在很多事情上都有些小矛盾,比如他不喜歡濃烈地氣味,阿肯納媚卻最喜歡馥郁的花香;比如他不太愛吃甜食,阿肯納媚卻喜歡加多多的蜂蜜;再比如自己不喜歡聽悲傷苦情的歌,阿肯納媚卻能感動的落下感動的淚,甚至還将那個‘最美神妾’叫進宮中表演,全然不顧此番助長了多少阿蒙神廟的勢力……想着想着,圖坦卡蒙歎了口氣,他與阿肯納媚從小青梅竹馬一同長大,很多事情都已經遷就習慣了,無關政務權衡,彼此的情分是最珍貴的,他怎會讓其它貴女占了王後的名分呢?
就在此時,殿外傳來宮人恭敬地問候聲,王後竟然來了!
幾日未見,阿肯納媚仿佛又美了幾分,她的兩頰通紅如玫瑰花般可愛,神情更添嬌柔妩媚,一見圖坦卡蒙便嗔道,“我聽宮人們說,法老每日就想着納妃,已經不在意我了。”
圖坦卡蒙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沒有這種事!我最在意的人就是你,要不是阿伊和長老們在朝堂上授意,我根本就不願同意納妃一事。”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
阿肯納媚見他緊張成這樣,不再假意生氣,緩聲道:“母後派人和我說了許多,我知道納妃一事在所難免,但我确實擔憂,萬一你喜歡上了其它貴女,每日去找她們可怎麼辦呢?“
“不會的!我不喜歡她們,怎麼會去找她們呢?我這就去請求王太後,允許我們重新住在一起,若他們執意叫我納妃,人選便由你來拟定,我的一切都交由你!”
圖坦卡蒙的話讓阿肯納媚歡喜地笑了,兩人就此重歸于好。
在小王後的陪同下,小法老重新進了些膳食,而後又到花園散步消食,還在廊下玩起了“賽尼特”棋,像以往一樣,數枚棋子移動穿行,直至王後的棋子率先到達終點。
“我知道是你故意讓着我的!”阿肯納媚笑得甜蜜,”你對我這樣好,我不該任性叫你為難,可我對你的心是真摯的!”她示意仆從取來一個精緻的小陶罐,“最好的香膏,獻給我的法老,我的丈夫。”
圖坦卡蒙笑看着妻子為自己塗抹香膏潤膚,綿綿情意流淌在眼神交彙之間,這一幕也被書記官記錄下來,成為了法老和王後的恩愛寫照。
自從慢慢長大有了課業和政務後,兩人已經很少這樣朝夕相處了,今日索性告假玩個痛快吧!也不知過了多久,這對小夫妻終于覺得乏了——躺在寬大的榻上休息,宮人揮動羽扇帶來徐徐涼風,樂師演奏者輕柔地樂曲,此時此刻,圖坦卡蒙感到内心無比地滿足——假如自己不是法老,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平民,也會因為擁有這份愛而快活!
他伸手去摟妻子,卻被嫌身上硌得慌,于是便摘了聖甲蟲護身符,好讓妻子舒服地靠在肩上。漸漸地,他有些困了,腦袋昏昏沉沉,“好像有什麼氣味?”
“是一些熏香料。”
“……”
阿肯納媚見丈夫閉上眼,很快因熟睡而輕輕打鼾後,才輕輕地起身。她屏退了衆宮人,從那隻裝香膏的小罐中取出一點油脂,并與燃燒後的香料灰混合,随後一邊默念咒語,一邊塗抹在圖坦卡蒙的胸口——看着香膏慢慢滲入皮膚,阿肯納媚的心裡忐忑不安,卻有一個聲音不斷地在腦海中回響:
[想要在男人變心前,留住他的心,這是最有效的辦法]
——隻要這樣就可以了,她安慰自己,重新躺回到丈夫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