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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爾涅舒特從三角洲回來後,感到整個府邸裡的氣氛變了樣。
在連夜惡補了這段日子以來的大小事宜(我愛聽八卦),他将此變化歸結于宅邸主人難得的好心情——瞧瞧,自家将軍一改往日的嚴苛沉悶,在宴會上豪飲了兩大罐佳釀引得衆人連連起哄……而在衆人喝得東倒西歪之際,他反倒調侃着下屬們被酒灌出來的紅臉,依舊與各官員們談笑風聲,好不惬意。
這樣灑脫豪邁地喝法,連共事多年的下埃及維西爾彭圖也大為意外,大将軍究竟為何事如此開懷?
培爾涅舒特對自家将軍的酒量最為清楚,酒窖裡純度上佳的珍藏還未取出,将軍又豈會醉?也不怪旁人咂舌,那當年征戰迦南那會兒實打實練出來的海量,後來将軍醉酒屠城的事迹轟動了大半個埃及,世人皆稱這是母獅戰神塞赫美特的庇護,卻不知其中晦澀緣由……
培爾涅舒特端起啤酒一口飲盡,連裡頭稠粥似地殘渣兒都不放過,他還記得離開聖域之後窮困潦倒的日子,若非将軍相助他早該餓死了,又怎會像現在這樣以平民身份受到貴族的禮遇?而将軍呢,脫離家族從‘自由人’一路獨闖,直至如今坐擁整個北方的顯赫權勢,所受的磨砺更是一言難盡,可見像他們這樣喪父失母的人,生來便是要受苦的。
培爾涅舒特雖然‘喪’,但他清楚如今的平穩日子來自何處,這些年的摸爬滾打令他比尋常人更有自知之明,兢兢業業堅守職責就好,不該問的不多問,不該說的不多說——就好比,他知道将軍心底始終有個心結,兩人卻默契地從不輕易提起,随着時光流逝這心結也就成了某種禁忌。
原本以為此事隻能遺憾終生,卻不想還會有轉機……在見到一如十年前,模樣絲毫未變的少女,培爾涅舒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來将軍費盡心思從聖域接回來的‘睡美人’,竟然就是——
“……我居然最後一個才知道!”
培爾涅舒特感慨不已,将軍将人捂着忒緊,私底下也不曾透個風出來,這霸道性子還和以前一樣,沒個長勁。
拉姆瑟斯見大總管對着空陶碗一個勁的歎氣,便從女仆手中接過酒罐子,殷勤地替他滿上,“大總管親自去三角洲收租,一路奔波辛苦,若有機會也讓我去試試吧?”
“你?不行不行。”培爾連連擺手,“将軍今後是要把你往軍中栽培,跟着我做事反倒拖累了前程,你要是對這些生意上的事情感興趣,我倒是可以和你說一說。”
拉姆瑟斯本就嫌宴會無聊,一幫大老爺們喝酒吹牛連個歌舞雜耍都沒有,周圍也尋不着同齡人攀談,就指望着這些有意思的事解悶了。他抓了一把葡萄,一邊剝一邊聽着大總管絮叨,從沿途的見聞到三角洲的收成,從海商船隊的新貨到亞述與加喜特(巴比倫第三王朝)的紛争,兩人天南地北地兜了一圈最終回了埃及——近些日子最熱門的話題莫過于遷都——不久前,法老的聖船抵達了孟斐斯,皇家碼頭燃起的火把徹夜不息,數不清的珍寶器皿盡數搬入行宮……許多貴族們随同王室而來,即便孟斐斯的官員們命人在城郊擴了許多新宅和花園,卻仍是不夠住,這就導緻了整個孟斐斯地皮瘋漲,物價也跟着蹭蹭地往上跳。
拉姆瑟斯一想起集市上那漫天要價的吆喝,便覺得眼皮直跳,自己攢下的積蓄連買個水池都不夠,看來新房子什麼的隻能等建功立業後,求着将軍賜塊地皮自己蓋得了。
“唉,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能有個正式任職,将軍前陣子還誇我表現不錯,可誰知這麼快就遷都了……您說,将軍接下來會派什麼任務讓我曆練?”
“我一個守宅邸的内務總管,妄議軍政不好吧。”
“您見多識廣,就當給我解解惑呗?”
培爾涅舒特擡眼見少年虛心求教的模樣,不由得頭疼,“你小子心思活絡,能有什麼猜不到的,在我跟前還裝傻?!”
兩人都是荷倫希布的親信,誰也瞞不過誰——眼下小法老已經遷都孟斐斯,可王太後和阿蒙第一先知卻固守底比斯,王權和神權兩頭分扯,長此以往上下埃及将再次形成對峙,不利于偌大的國土統一;雖說,将軍坐鎮北方又兼輔佐法老,顧不了擴張在上埃及的勢力,可巧的是,原本居住在‘地平線之城’(埃赫塔頓)的平民沒了王室庇護,紛紛湧入臨近城鎮——其中,舊王都底比斯成為了最佳選擇——這座龐大的古都人口衆多,又長期被阿蒙神廟和貴族霸權,管理起來極為不易,且法老一行帶走了大批皇家衛軍,這就使得上埃及的兵力欠缺,在因為遷入的移戶過多所制造的混亂愈演愈烈之際,急需軍方人手相助……
對于探聽情報,監視動向而言,還有比這更順理成章的時機嗎?
“連您都這麼說,看來我早晚得去上埃及見識一番,隻是再宏偉的神廟也比不上兩軍相接,戰馬奔騰的壯烈景象……我要是能像瑪哈特那樣領了軍令,快快活活地去西奈接手軍團就好了!”
“将軍若讓你去底比斯,定不會隻有個虛職,你可别不知足!”
培爾涅舒特沒好氣地瞪他,自己這麼大的時候還在聖廟裡勤工儉學,每天在‘多掙些生活費’和‘千萬别挂科’之間來回搖擺,哪像現在的年輕人活得輕巧。拉姆瑟斯受了一對大白眼卻不在意地嘿嘿直笑,他知道自己得将軍信任,軍事學校畢業的成績也優異,目前隻是缺少實戰經驗而已——在底比斯進修一番能給自己添些履曆,穩紮穩打,往後說不定會比尋常将領們闖得更遠……
可話又說回來,哪個男兒沒有叱咤戰場的英雄夢?更何況,那可是四大軍團中的‘塞爾凱特’(蠍子軍團),若非原統領與副手内鬥太兇,鬧了人命,又曝出與鄰國暗探勾結一事,将軍怎會以軍法血洗肅清,再派親信去接管軍團?
如此機遇,他真是羨慕死瑪哈特了!
……
此時,被同僚們嫉妒眼紅的新任‘蠍子’統領已帶着大批人馬,踏上了西奈半島的土地。
望着遠處的紅海,瑪哈特對突如其來的升職仍有些摸不着頭腦,他雖然木納,卻也知道自己并非将軍最初拟定的人選——明明前幾日,将軍還有意讓他繼續待在孟斐斯,負責除皇家衛軍範圍之外的軍備事務,可不知怎麼,傳令官就火急火燎地找上了門。
在接下任命函之後,将軍連夜召見了這位忠心耿耿地親信,一番密談之後,瑪哈特即日出發北上,一刻不敢耽擱。臨走前,他匆匆向後宅遞了口信,又命人備下許多禮物,隻希望妹妹收到後不要抱怨自己沒有時間看望她和她的孩子……
瑪哈特想着,嘴角帶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神靈庇護,願她們的日子越過越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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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菲娜伊爾順利生子的消息後,阿米尼娅激動得熱淚盈眶,她在‘聖域’一晃數年,差點忘了對于旁人而言的‘朝聖之行’不過數月有餘——就算沒有瑪哈特的囑托,她也會不竭餘力地将人看顧周全。
衣物,布料,香油,首飾,玩具,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