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将軍回來了!”
哨兵大聲呼喊道,軍營裡人聲沸騰,每個人都在奔走相告,他們的将軍平安歸來。
荷倫希布一進營地,便聽到了士兵們的歡呼,下埃及的軍隊制定了嚴格的軍紀,而他,荷倫希布作為軍隊的主帥不但有着強大的威信,也因賞罰分明深受士兵們的擁護,今日便是很好的例子。他揮手示意,在簡短地說明了情況後,令各将領帶着人馬回歸崗位。主帥如此發話,衆人莫敢不從,很快,整個軍營内外又恢複到原先的井然有序。
瑪哈特和幾名親衛跟在荷倫希布的身後,一同走進軍營中央的大莊園。
“将軍,您帶回來的那位女子該如何安排?”
管事的書吏上前詢問。
“在營地後面單獨辟個住處,不許其他人随意進出……一應物件都不可怠慢。”
“是。”
随行的親衛中,幾個有眼色的,已從荷倫希布的态度裡察覺出一絲不同尋常。荷倫希布匆匆沐浴完,換了身簇新的衣物,仆從端來豐盛的食物與佳釀,但青年沒有開懷暢飲的心情。在與親信分析完這幾日的軍情戰報後,他屏退衆人,留下了瑪哈特。
“——都排查清楚了?”
“全在您的預料之中,綠洲的駐軍與阿蒙神廟互相勾結,貪了不少東西。”
“暫時不要驚動……聖廟那裡的情況怎麼樣?”
“一切如常,長老正等着您的召見。”
“他年紀大了,行動不便,還是我自己過去一趟——”
“屬下随您一同前往。”
……
深夜,銀亮的月色籠罩在沉寂的白色沙漠。
聖湖畔,白色的巨岩底下坐落着古老的建築,荷倫希布沿着殘破的台階而上,一如他曾經那樣收斂心神,堅定而肅穆地進入聖廟。明亮的内殿中點燃着數百盞油燈,昏黃的燭光微微顫抖,一群祭司跪拜在其中,他們念誦着祈文,神情專注虔誠——隻是神台的上首空空如也,聖物‘塞克之光’不見蹤迹——盡管如此,祭司們依舊按照儀式,在神台内灑下聖水,供奉鮮花和糕點之後,才結束整個朝聖儀式。
衆祭司最前首的是一位滿頭白發的老者,他睜開眼,瞧見了等候在旁的青年。
“将軍,您來了。”
“我雖然不再是您的學徒,可您卻永遠是我的老師。”
荷倫希布上前将老者攙扶起來,對方消瘦的身形,輕得像是一片落葉,憔悴蒼老的面容中透着一絲疲倦。這些年,聖域祭司的日子過得十分艱難,可就算如此,他們依舊苦苦支撐着,省吃儉用,挨餓受窮,也絕不落下一回祭祀。近幾年,情況稍微有些好轉,特别是小法老圖坦卡蒙頒布赦令,恢複衆神的信仰之後,聖域祭司總算能夠光明正大地為聖物‘塞克之光’祭禮——可是,随着十年間的綠洲風化,世代住在此處的綠洲居民紛紛選擇離開,整個聖域空空蕩蕩,再也無法恢複曾經的繁榮興盛。
祭司長老的手腕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是當年因為保護‘塞克之光’而被其他神廟勢力襲擊所留下的。
“您是否有責怪過我,若不是我當初選擇離開聖域,成為‘自由人’,也許您,也許整個聖域就不會遭受這樣的創傷。”
青年的眼中滿是歉意。
祭司長老卻搖了搖頭,“宣布廢除衆神信仰的人,不是你,宣布摧毀聖域的人,也不是你,你隻是選擇效忠當時的法老,這對你而言并不是一種錯誤……若沒有你,聖廟早就是一片廢墟,我們這些祭司隻會死在牢房裡。”
“我們一直很感激您,将軍。”
“若不是您,我們早餓死了。”
站在一旁的聖域祭司們紛紛說道,他們與荷倫希布雖有年少時的交情,可現在的青年已經是北方軍隊的最高司令,地位不同往日,很快衆人陸續離開,留下曾經的師徒二人。
“這些年,我在外征戰,一次也沒回來過——您都沒有怨言嗎?”
“你現在不就回來了嗎?”祭司長老露出幹巴巴的微笑,“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半大小子就成了手握國家軍權的重臣,連年幼的法老都要靠你輔佐……我可還記得你剛來那會兒,因為吃不慣薯餅而鬧脾氣,還自己剪了‘荷魯斯之鎖’……以你的資質,若是繼續往下學,一定會成為最好的喪葬祭司,進入至聖所——可那又有什麼用,法老下了死令,許多人都被連累得丢了性命——反倒是你靠着自己,闖出了名堂,登上連你父親都沒能達到的高度,若是他知道也一定會很欣慰……”
老者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話。
“——老師,塞克之光真的會出現嗎?”
荷倫希布突然問了一個問題,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阿蒙第一先知的預言令他将信将疑,他不得不向同樣擁有預知能力的老者求證。祭司長老注視着他的眼睛——青年深沉的眼眸中卸下銳光,抹去僞裝,竟然流露出一絲脆弱,仿佛‘塞克之光’重現埃及,對于他來說有着不同尋常的意義。
“你還記得‘塞克之光’是如何誕生的嗎?”
“我記的。”
【塞克是古老的神靈,他作為光的主宰,在千千萬萬年之際隕落人間……那道永恒的輝光一閃而過,劃破天際,降落在黑色風暴的中央,驅散了所有的邪惡,令世人重見光明……它的神力無比強大,落入大地令沙漠不再荒蕪,黃沙被染白,枯竭的旱地擁有了水源,滋養而生的植物形成了連綿的綠洲……】
荷倫希布的記憶浮現,多年前,他曾與許多學徒一起誦讀這段聖言。
“光神塞克在隕落後創造出新的生機,最後的神力凝結于白色沙漠的深處,形成了‘塞克之光’——這是多麼玄妙的事!當時的法老阿赫摩斯一世派人修建聖廟,便是希望‘塞克之光’能夠永遠守護埃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它從未離開過我們,隻是時局更替,古老的神靈尚且會被取代,更何況是一件珍寶,一個虛名,亦或者是一個人。”
“——可它消失了,就在這湖裡……和她一起。”
“我知道你一直無法釋懷,但是那個女孩,我無法看清她的過去和未來……以前如此,現在依舊如此。”
“我知道,她已經死了。”
荷倫希布無力地垂下頭。
祭司長老頓了頓,緩緩說道,“那年你派人挖湖,沒有找到她,也沒有找到‘塞克之光’。”
是啊,所有的河道都被堵死了,整個聖湖挖了個底朝天,卻什麼都沒有——她就像聖湖中的精靈,帶着‘塞克之光’沉入水澤,此後生死不明,再未曾出現……
……
從聖廟出來後,荷倫希布格外沉默,他的腦海中不斷重複着祭司長老的回答,一遍,又一遍。
【它會回來的……】
荷倫希布無法控制自己去想,如果‘塞克之光’真的回來了,那麼她呢?
阿米尼娅——
青年在心底深深地呼喚,這一聲,飽含着多年日夜的煎熬,無人知曉的柔情與痛楚。
“将軍?”
“什麼事。”
一瞬,荷倫希布收斂起所有的情緒,又恢複到往日的冷峻模樣。
瑪哈特牽着馬走上前來,他猶豫了一下,“我聽說貝斯特神廟的女祭司、阿米尼娅她僥幸在黑沙暴中逃生,與您一同抵達聖域……如果可以我想去看看——”
荷倫希布轉過身,眼神如同月光般寒冷。
“你要見她?”
“是、是的,我的妹妹菲娜伊爾來信向我詢問阿米尼娅的近況,您知道,她們兩個非常要好,就像是親姐妹一樣。”瑪哈特硬頭皮回答,“雖然您下了禁令,可如果不能親眼所見,我實在不安心。”
“你這個說法,倒像是一位親兄長。”
荷倫希布的輕描淡寫,令瑪哈特出了一身冷汗,他連忙單膝跪禮,“我曾向神靈發誓永遠效忠您,無論如何,我絕對不會欺騙……”
“難道我将她囚禁了不成?”
“屬下不敢。”
瑪哈特低着頭,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結果等了許久也未見長官發話,擡頭一看,青年早已走遠了。
“你要去就去,往後不必再問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