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典繼續着，各大神廟均有祭祀節目獻演，埃及神話通篇的宗教故事長而晦澀，因而隻能節選部分來展示神靈的威能。比如，奧西裡斯神廟的“複活”（被分屍的我還能拼起來複活呦），托特神廟的“智慧”（和月神孔斯打賭那傻子輸給我一片月光），普塔神廟的“火種”（有火也不能吃烤牛肉聽到沒）……男神們各自的配偶都是神力強大的女神，伊西斯神廟的“生命”（我哭得稀裡嘩啦縫補出來的老公居然能用），瑪特神廟的“審判”（心髒比羽毛重的話你就死定了），塞赫美特神廟的“審判”（誰不聽話勞資就殺誰全家）……

在哈托爾神廟的“醉舞”之後，輪到了同為“拉神之眼”的貝斯特神廟表演——這一次，聖歌将講述貝斯特女神化身為巨貓，殺死了太陽神拉的孿生兄弟兼死對頭，黑暗混沌之蛇阿佩普，并阻止世間陷入永久的黑暗。

全場寂靜之中，小歌者們緊張得幾近發抖，阿米尼娅輕聲安撫，其實自己心裡也有些忐忑——畢竟這首聖歌是前一天新學的，要是忘詞的話——不待繼續深想下去，鼓點已經響起，象牙響闆與西斯特魯姆叉鈴敲打着節拍，雙管瑪穆有着長而低沉的音色，弓形貝尼豎琴則靈巧撥彈着音符，與奈伊長笛神秘悠揚的旋律一起，如流雲般訴說起久遠的故事……

掌管美妙音樂的貝斯特女神展現出自己的實力，濕潤富饒的三角洲因為優越的地理位置，吸收并融合了數種西亞樂器，從悅耳動聽的七弦利拉，到厚實響亮的長頸琉特——來自赫奈斯的女童歌者們的美名早已傳入王都，稚嫩的嗓音如同天籁般聖潔，帶着孩童的純淨與美好，而站在最前面的首席女唱誦則以清麗剔透地高音融入合唱，恰如其分地豐富了纖細的音色，使得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之牽動心神，陶醉不已。

阿米尼娅專心地唱誦，殊不知已有數道視線落在她的身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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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祀會場的另一邊，荷倫希布分神聽着下屬低聲回禀的軍報，作為執掌國内大半兵權的将軍，就算身在王都，也必須對千裡之外的局勢了如指掌。這場“衆神”祭典他原本不想出席，可老臣阿伊卻暗示阿蒙神廟又要生事，希望他能到場壓壓陣，畢竟這是小法老第一次以“現世之神”的名義，召集全國的神廟祭司獻禮。荷倫希布雖然懶得摻和宗教上的事，可對于王太後與阿蒙神廟的密切往來，卻也不得不警惕，更何況，自從赦令頒布以來，阿蒙第一先知三五不時地就要鬧上一鬧，以顯示不可或缺的存在感。

他倒也想看看，那家夥還能出什麼花招。

這樣一來，衆神祭典倒也不是那麼無趣，至少哈托爾的聖女們舞姿曼妙，貝斯特樂坊的聖歌動聽，他不禁扣着手指，無意識地打着拍子。

瑪哈特禀報完軍報後，就在長官身後的空位入座，他記起上個月的那場戰役，若不是來自迦南的雇傭兵熟悉地形，恐怕這場拉鋸戰非但不能取勝，還會狠狠吃個大虧，令赫梯人占了上風。如今這樣對峙狀态的休戰，歸根結底還是他輕敵在先，這已是犯了行軍大忌，若是将軍因此責怪……

荷倫希布察覺到下屬過于緊繃的神經，覺得有必要讓他放松一下，人與弓弦都需要張弛有度，便道，“我聽說你先前置辦了不少家具，又備足了厚禮，怎麼臨到休戰，婚事反而遲遲沒有動靜？”

“原本是有這樣的打算，不過……被拒絕了。”

瑪哈特坦白交代。

“噗——”

旁邊的另一人笑出了聲，少年本就長得出挑，淺色的金發，黑金雙色的異眸，一笑起來更顯俊美，惹得周遭的女奴忍不住偷偷打量。顧及到神聖的祭祀場合，少年收斂笑容，一本正經的地說，“這還不簡單，讓将軍給你賜婚不就成了！”

“拉姆瑟斯的提議很不錯……是哪家的女兒？”

荷倫希布難得有興緻做媒，可瑪哈特卻連連搖頭，“不，不行，她不喜歡我，我不能強迫她接受，而且她已經當了祭司。”

女祭司終身不得婚嫁，這是衆所周知的。

“那可太遺憾了。”

拉姆瑟斯搖搖頭，難以想象會有女子為了不嫁人，自願去做祭司。他同情地看了一眼瑪哈特，雖然對方不會讨女人歡心，可至少事業有成，将來若是遇到更合适的，以軍功讨個恩典也是綽綽有餘。反觀自己，也不知何時才能領個正經差事，在軍事學院進修總歸是紙上談兵。

少年的視線在場内轉了一圈，很快發現王後身旁坐着的幾名貴族女眷中，有一位金發少女格外醒目，對方仿佛也注意到自己，時不時朝這邊看過來。

“她是誰？”

他招來一旁的仆從打探道。

“那位是法老與王後的親妹妹，菲比公主。”仆從小聲地回答，“公主殿下一直在底比斯的神廟苦修，極少露面。”

難怪我從來沒見過，拉姆瑟斯想。

不同于心性未定的少年，适婚青年瑪哈特在長官的示意下，簡短說明了求婚被拒的全過程，荷倫希布看得出瑪哈特确實真心實意求娶，如今“放下”也實屬不易——初戀無果本是常事，荷倫希布也不知是突然想起什麼，追問道，“那你現在還喜歡她，想娶她嗎？”

瑪哈特愣了愣，似乎因為這樣“兒女情長”的問題，由平日冷峻深沉的長官所問而感到詫異，他認真想了想，回答道:

“我不知道，将軍。”

瑪哈特真的不知道自己對阿米尼娅到底是哪種感情，他驚豔于她的容貌，也感激她對菲娜伊爾的照顧……他很久沒有見到她了。過去幾年裡，他與她相處的時間并不多，雖然求婚被拒令人沮喪，但反過來想一想似乎也并不意外——他偶爾會想起她，可當初為什麼想娶她呢？他沒有答案。

“每個男人都會遇到哈托爾的考驗。”

荷倫希布語氣淡然地總結道。

此時，貝斯特神廟的祭樂已接近尾聲，首席女唱誦抱着聖貓，在叉鈴聲中踏過代表邪惡的象征物，她将繞場行走一圈，以示貝斯特女神将守護埃及的每一塊土地。

少女與聖貓緩緩而來，瑪哈特一眼便認出了阿米尼娅——是她？真的是她！少女在盛妝下的美得攝人心神……瑪哈特癡癡地看着，再也升不起求娶的想法，仿佛少女真的成為貝斯特女神的化身，聖潔，高貴，不可亵渎。

荷倫希布并不是癡迷美色之人，一來，他見過的美人太多，二來，神廟女祭司再美也無用，可見周遭的官員個個眼睛直瞪，連木納的下屬都癡迷成這般，便順着視線看去——這一看，他愣了。

“……”

在短暫的空白後，有關故人的記憶如清泉般于腦海中湧現，荷倫希布緊緊握住座椅扶手，幾近失神。

這世上，會有人長得如此相像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