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虞,地處東洲偏南。
七月初五,正是盛夏,阿輕在花園裡打了個盹,被逐漸偏移的日光曬醒。
她在原地發了會呆,才揉着眼睛慢吞吞地挪到花池邊。
花池裡金紅的鯉魚接連撲到水面,她被這情景逗樂,想伸手去摸魚尾,水流卻又在她指間不受控制地打起旋,就要咬濕她的衣袖。
阿輕飛快地收回手,捏了捏指尖。
五歲小孩的手,白皙稚嫩,柔軟脆弱,她花了兩年時間,才逐漸适應自己的新身份——禦靈世家現任家主的小女兒。
這裡是靈術世界,有修煉天賦的人被稱作靈術士,而世間所有靈術,都出自千年前傳承神器的七大靈族世家。
阿輕今年啟學,剛好學到這一塊。
除了他們禦靈家,還有神巫家,經卦家,守脈人,天衍家,鑄煉家和醫藥家,各家都有自己擅長的靈術。
講課的人是她的祖父,上一任家主,年過八旬,看着卻不老。
卸任之後,他便搬到了城郊,和祖母一起過起了閑雲野鶴的退休生活。
作為一個五歲小孩,阿輕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她問祖父,什麼是神器?您見過嗎?
神器就是天神賜下的法器,至于第二個問題,祖父提着鋤頭,不屑道:“這有啥沒見過的?神巫家的天表,就是塊碎了兩瓣的玉,一半還丢了,已經不頂用了!經卦家的聖核嘛,哎,就跟你手裡那塊靈玉一樣,還能分成好幾小塊,以前能連接空間,現在也不頂用啦!”
阿輕攤開手,晶瑩的玉石在天光下棱角分明,蘊藏着蓬勃的力量,莫名吸引着她,而祖父還在繼續——
“鑄煉家的鑄笈和醫藥家的玉函倒都是經世濟民的至寶,一個記載了玄妙的造物萬術,另一個則讓世間諸多疑難雜症都有了醫治之法。”
“天衍家的九疇呢,是九根玉簡,同樣是了不得的東西,不過不在東洲,祖父也沒見過。”
公儀徹放下鋤頭,洗幹淨手,坐到自己乖巧聽話的小孫女身邊,一臉驕傲地說:“但這世上最厲害最稀罕的神器,還得是咱們禦靈家的萬物生,據說能化生萬物,禦使萬靈。”
“......至于守脈人,就勉強算是第二吧!”
*
當天夜裡,阿輕做了個夢。
夢見一條狹長的深淵忽然燃起烈火,熾熱的火焰覆蓋大地,一直流淌到海上。
海上則彌漫着翠綠的霧氣,而冰冷的日月就在這樣詭異的霧氣中,緩緩升起。
阿輕猛地清醒過來,摸着自己心跳過快的胸口,感覺有一種說不上來的不安。
這種不安在看到掌心迅速枯萎的鮮花時到達頂峰。
也許是花的問題。
趁四下無人,阿輕皺着臉又摘下一朵。
飽滿的鮮花,連花瓣上都還帶着露珠,卻在接觸到她掌心的瞬間變得枯萎衰敗。
像是被奪去了所有生機,隻剩下死氣。
完了,她要變異了!
就算她不是真的五歲小孩,在看到這麼驚悚的場景時,也覺得相當恐怖。
而且如果,如果她碰到的不是花花草草,而是能跑會跳的小貓小狗......
那也太毛骨悚然了!
阿輕果斷用衣服卷起那兩朵被她禍害的茶花,在女使一連串的呼喚中跑得飛快。
遇到解決不了的事,就去找能解決的人。
五歲小孩的身體跑得跌跌撞撞,終于在最後一刻攔住了即将出門的禦靈家主。
公儀真看着滿臉通紅的小女兒,耐心擦幹她額頭上的汗,蹲下來溫柔地問:“怎麼了?”
左右都投來好奇的目光,阿輕扯着阿娘來到門後,偷偷摸摸給她看懷裡兩朵枯萎的花,小聲說:“阿娘,我覺得自己......不太對勁。”
那天,公儀真沒有出門,又從花圃裡采了幾朵花後,她陷入沉思,然後把手遞了過來。
阿輕盯着滿地枯萎的茶花,連連搖頭。
“别怕。”
覺察到小女兒的抗拒,公儀真摸了摸她的頭,“阿娘是大宗師境,不會有什麼事的。”
靈術士一共有十二層境界,跨過第十二層才能到達大宗師境,成為真正的強者。
阿輕還沒有修煉,對各種境界也沒什麼概念,不過阿娘确實很厲害就是了。
她在公儀真鼓勵的目光中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阿娘的掌心,觸碰的瞬間,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襲來,像有股溫暖的水流緩緩淌進她的掌心,沖刷過她身體的每個角落。
連呼吸都變得奇妙,她仿佛變成了一片羽毛,幽幽浮浮地懸在空中,與天地相連。
但阿輕沒有沉溺太久,她心中突然劃過一抹異樣,緊接着便擺脫了這種飄飄然的狀态。
擡頭看到阿娘的臉色果然很差,她下意識伸手,又很快縮回去,滿臉不安,“阿娘......”
公儀真覺察到了自己靈力的流失,十分驚訝,不過她很快調整好狀态,然後擡手貼了貼小女兒惶然的臉頰,安撫道:“靈族五六歲就會開靈,我們小輕兒這是到該修煉的時候了。”
是嗎?
阿輕怔怔地望着阿娘。
來到這個世界後,阿輕不是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能使出奇妙絢麗的靈術,但真到了這天,她卻覺得難以置信,還有種莫名的惶恐。
晚間,心事重重的阿輕在公儀真的陪伴下閉眼躺在床上。她睡不太着,半夢半醒間聽見開門的聲音,接着是祖父在說話。
“這可不是普通的開靈!”
公儀徹神色鄭重,他瞥了眼睡着的小孫女後,看向自己的女兒,“這恐怕是——”
“是萬物生。”公儀真平靜地回答。
“是,是,可這......”
公儀徹語氣裡含着深切的擔憂,“禦靈家已經很久沒出過萬物生了,别說你我,就連往上兩輩都沒親眼見過,隻有兩百年前......可,那位傳承萬物生的先祖,都沒活過二十歲啊!”
公儀真推着自己喋喋不休的老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