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德裡勳爵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他知道自己過去聲譽高尚,但現在,他第一次覺得高尚這個詞如此刺耳。她大可以不必覺得他那麼高尚、那麼安全,他骨子裡其實也就那樣,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男人。
“我确實從不曾想過傷害你。”他道,“但這也不應該成為你的理由,我希望你可以盡量多在乎一下你的聲譽。”
薇洛道:“這确實不是我的理由,但我想你也知道,許多事情是不能等的,我現在不過是在向你學習。我有一件事情必須立刻告訴你,我不想拖延哪怕一分鐘。”
聞言,艾爾德裡勳爵頓時想起了自己上次也頗出格的上午拜訪——當然,還是比她今日要晚得多,心不由得猛烈一跳。
他是去求婚的。
但是,他最近也隐約從仆人那邊聽到了一些風聲……
在可能隻有幾秒鐘的煎熬等待之後,他聽見她終于再度溫柔開口:“我希望你還沒有改變主意,對于你早些時日的求婚,我已經考慮好了,我非常感激,并欣然接受。”
懸了數日的心終于在今日安定下來,艾爾德裡勳爵幾乎是手足無措地站在她面前,好一會兒說不出話。
直到她輕輕叫他:“艾爾德裡勳爵?”
“我想我太失态了。”他道,“還是稱呼我的名字吧,你知道我就叫大衛。”
“大衛。”她乖乖道。
“但除了這些,我還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要說,是關于我的。如果你不贊同,可以就當我沒有來過。”
他想,她現在就算是讓他立刻爬到頂樓跳下去,他也會表示,如你所願,女士。
“請說。”
“我想你一定會認為我很可笑很自私,大衛,我過去一直希望可以接受高等教育,尤其在前幾年聽說了倫敦大學甚至開始向女性開放學位後。隻是我的父親與繼母當時都覺得我是瘋了,想讓全家淪為上流社會的笑柄。我一度隻能幻想我的丈夫或許會支持我的理想,讓我未來至少可以在家務之外參加函授課程。”
說到這,她不禁停頓了一下。
“後來經曆了這麼多事,我知道對于一個母親而言,還在想這些很不應該,但我從未真正打消念頭。我原本想等我的女兒大一些,能進寄宿學校了,再考慮看能不能實現我的這些心願。但現在,因為你即将成為我的丈夫,我必須了解你的看法,我注定成不了什麼好妻子,我會忽視我的家庭,在一些你可能覺得毫無意義的事上浪費大量時間。”
“所以,你是想要念大學?”
她看起來那麼嚴肅,他還以為她會說出怎樣驚人的重磅炸彈。
她點了點頭:“我但凡早出生幾十年,都不會做這些夢,可是現在,前路亮堂堂地擺在我面前,我實在沒有不走的道理。就算大學肯定不願意接收一個已婚已育的女人也沒關系,我相信我總能成為例外。你也不必擔心任何錢的問題,隻要結了婚我就立刻擁有足夠的錢了,我并不會強求你來支付這些賬單,我隻希望你不會阻止我使用我的錢。”
“錢是最微不足道的。”艾爾德裡勳爵說道,“丈夫有義務為妻子支付賬單,我也不在意這麼一點錢,你準備去貝德福德學院嗎?”
薇洛看了他一眼,遲疑道:“我不是很不懂得知足的人,我沒想過去倫敦,我認為瓦特學院是個很不錯的選擇,我一直渴望能結識瑪麗·伯頓女士。”
“瓦特學院是很好,但是比起愛丁堡,你明顯就還是更想去倫敦,那我們為什麼不直接去倫敦?”
薇洛有些驚訝。她當然更想去倫敦,但她不想顯得太貪心,既要又要,也希望可以更好地說服他。倫敦畢竟是太遠了,而愛丁堡是蘇格蘭首府,從各方面來看都更妥當。
“你不認為我的想法沒必要?社會規範并不鼓勵女人——尤其已婚女人——從事學術研究,我們該優先考慮家庭責任,做家庭裡的天使。而且,我也不敢太過高估自己,我念這麼多書并不一定有所成就,然後大衆就會看你跟我的笑話。因為我整天那麼高調地争這個搶那個,最後卻無論是家庭生活還是學業,全都是一塌糊塗。這些我們都得考慮清楚。”
“我念了大學,也不見得有什麼成就。我想,大多數念了大學的男人也沒有什麼成就,在更早的年代,大學生還幾乎就是整天醉生夢死的上流子弟代名詞,所以,你也不必為這個問題太過焦慮。如果學校方面認為你應該專注家庭,我會去說服他們,如果社交界有人說閑話,我也會反駁他們。”
“你确實這麼想的?”薇洛忍不住問,“你必須得知道,騙我一點用也沒有,我總有方法,我會讓你的家永遠不得安甯。”
“你當然有這個本事了。”他忍不住笑了,“我聽起來真的顯得非常虛僞嗎?對于你提出來的要求,我其實一點也不意外,你之前就和我談起過婦女權利不是嗎?在麥克費登家的花園裡。我認為婦女投票權與受教育權是大勢所趨的,我不過是不準備做一個狹隘的注定會失敗的極端保守分子罷了。”
薇洛沉默地望着他,心中忽然就回憶起了在意大利的那個暴雨天,回憶起了那位讓她重新鼓起了勇氣的神父,一位很好心的神父。
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
基督臨終前特意引用了大衛王這首詩的開頭不可能毫無緣由,他們早就應該明白,詩中早已經給出了答案。這不是絕望的呼喊,這是最後的祈禱,而上帝也給出了祂的回應。
她冷不丁地想,他甚至都正好叫大衛呢……
“我們得簽些合同。”她十分謹慎道,“這沒什麼别的意思,隻是你也是知道的,婚姻合同在上流社會很有必要,将所有的事情都白紙黑字寫清楚,對你我都好。”
他幾乎立刻就答應了:“好,但這些就讓我們的律師去交涉吧。”
見他如此真誠,薇洛笑了笑,也不再與他談論這些頗為嚴肅的話題,而是忽然問他:“之前的那枚戒指還在嗎?你準備送給我的那枚。”
她會接受他的戒指,與他結婚,開開心心地結婚,之後,他們也會在婚姻中慢慢地相愛。她現在已經非常确定了,這是上帝之意,他們是命中注定的一對,從他十幾年前發現了迷路的她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他們最終總是要走向彼此的。
感謝主,在經曆了這麼多之後,她的人生總算是即将步入正軌了。
艾爾德裡勳爵道:“在我的房間裡,我讓仆人拿過來。”
“我希望你會親自拿給我,但我也不想就在這裡傻坐着等你。你可以順便帶我參觀一下這裡嗎?我以前可還沒有來過,事實上我今天過來時差一點就又迷路了。”
他總算說出了之前就想說的話:“如你所願,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