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座非常漂亮的建築物,隻是年代久遠,牆面還是難免有些斑駁了。
看起來,他這個贊助人不是很合格,就算隻是為了農民們,他也應該再多撥點錢了。
他想起了隆戈上次就是在離這裡不遠的地方發現了她。那樣的大雨天,她自己肯定都知道她騎着一匹沒裝馬具的馬是跑不到哪裡去的,她很有可能就是想來這裡坐坐。
這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她不是一個極端的人,她從未排斥過天主教與天主教堂,她甚至在觀賞他家的私人教堂時還忍不住和他感歎說,對于許多人而言,宗教仿佛已經變成了取得真正信仰的障礙,上帝愛得如此無私,可他們隻想借上帝之名排除異己并牟取暴利。
他當時覺得她頭上都要冒出光圈了。雖然一轉頭,她就開始指責起了羅馬人與猶太人,猶太人确實千百年來一直人嫌狗憎就不說了,她還認為是羅馬人當年把基督教污染了,導緻之後的每一個基督教國家都跟羅馬一樣好勝濫殺……
他不知道她那次選擇一個人跑來教堂究竟是想做什麼,也不想瘋瘋癫癫地抓人盤問——現在早就不再是他們可以随心所欲的時代了。他略微地考慮了一會兒,最後還是趁着四下無人,猛地一頭紮進了空蕩蕩的教堂。
他看了一眼表,還在告解時間裡。
跟一匹馬絮叨半天還是太不正常了,他現在很想跟一個大活人好好地說說話,而這個人與他越不熟悉越好。
“我好像都已經忘了應該怎麼做了。”他按照記憶走到一側跪了下去,對藏在裡面的神父道。
“我想我現在應該說,以聖父、聖子、聖神的名義,阿們。”
聽着這個有些熟悉的聲音,神父本能地感覺到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但又根本想不出來,便還是按照慣例問:“距離你的上一次告解過去多久了?”
這是他通常遵循的劇本的一部分。
“十幾年前,在那之後的某一天,我忽然開始決定永遠也不要再這麼做了。”
神父愣了愣,問:“這是為什麼呢?”
“因為我讨厭你們總是自以為是地審判他人的嘴臉,而且,我也不認為我需要去得到誰的寬恕,我完完全全地接受了我身上的一切。”
“可是你今天依然來到這裡,告訴我你遇見什麼麻煩了,我絕不會評判你。”
阿萊西奧略微地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道:“我……我深深地愛上了一個女孩。”
“這是很好的事情。”神父道,“難道,是你們之間存在着什麼阻礙嗎?還是她對你并沒有懷着同樣的心情,令你痛苦?”
阿萊西奧沒有作答,即便他真的很想這麼做。他隻是忽然崩潰了,就像威廉敏娜無數次的崩潰那樣,一根緊繃的弦在他的大腦中斷裂,在淹沒一般的哀恸中,他隻感覺熱淚湧上眼眶,順着臉頰滑落,根本無法停止。
阻礙,他們之間當然存在着層層的阻礙,那是他自己給自己造就的,是他使她心碎,然後失去了她。
他本應一見到她就立刻向她求婚,她不同意也沒關系,他會光明正大地追求她,直到終于得到她遞過來的手。
在阿萊西奧壓抑的哭聲中,神父什麼也沒有說。他已經沒來由地想起了從前來過的一個陌生女子。那天雨忽然下得很大,他一個人呆坐着,本以為不會有人來了。
她說她并不是天主教徒,她隻是很想過來與一位神職人員說說話,哪怕他可能不會歡迎她。
他很高興她遇見的是他,他願意聆聽任何人的告解,即便是一個新教徒。
可她卻根本沒有跟他好好說什麼話,她很崩潰,幾乎一直在靠着窗戶哭,她的意大利語說得不夠好,聲音也十分虛弱,而且斷斷續續,聽起來非常糟,他隻能勉強辨認出她的話,她在說,她這一生中從不曾想過要去傷害别人,為什麼卻要被迫經曆這樣可怕的一切?她的人生已經連一絲希望也看不到了,她真的很害怕,害怕她終有一天會開始質疑上帝的存在……
面對着這樣的悲傷,他沒有過多地去詢問什麼,他害怕僅僅一句詢問就會傷害到她。當她終于停止了傾訴後,他猶豫了一會兒,隻是和她說,即便是主耶稣基督,也曾在臨死前呐喊,我的天主,我的天主,你為什麼舍棄了我?
她沉默了很久,然後一句話也沒有再和他說,直接跑了出去。
那時候雨下得越來越大,已經是完全不适合出行了,他怕她有什麼意外,本想勸說她留下來等到雨停再離開,可她消失得非常快,就仿佛他隻是在等待中打了一個盹,做了一場夢。
他希望她可以明白,無數人都曾經體會過她的痛苦,繼續大聲地呼喊吧,天主并沒有舍棄她,就如同祂的聖子從死者之中複活。
因他沒有輕看或蔑視卑賤人的苦痛,也沒有向他掩起自己的面孔,他一呼号上主,上主即予俯聽。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