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這麼做時,你可以凍死我,讓我們一起下地獄吧……下地獄吧……”
她冷冰冰的聲音在整個房間裡回蕩。
阿萊西奧猛地驚醒了。
他當然不可能正在過什麼新婚之夜,他此時躺在她睡過的房間裡,枕邊放着一件仿佛仍然帶有她身上香味的衣服,身體則在冷空氣裡緊繃着,随時準備要跟夢中的女人做.愛。
她已經離開的事實狠狠地沖擊着他,讓剛剛還深陷于甜蜜裡的他險些就要崩潰。
沒有什麼比美好的回憶更能讓人沮喪了。
他惱怒地抱怨一聲,卻聽見火鉗在冰冷的壁爐裡突然發出了一陣叮當聲。
然後,他看見一個戰戰兢兢的小女仆幾乎是蜷縮在壁爐地毯上,用驚恐、睜大的眼睛看着他。
她是淩晨時分偷偷摸摸進來為他打掃壁爐并點燃新火的。
“我很抱歉打擾了您的睡眠,主人。”她顫抖着說。
這與她沒任何關系,阿萊西奧想。
但他也自然不可能會屈尊跟一個卑賤如蝼蟻的女仆解釋什麼,他十分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讓她立刻滾出去,少在他面前礙眼。
于是,即便火都還沒有點起來,這驚魂未定的孩子也不敢繼續了,她趕緊拿好東西就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并十分确定自己将會在管家那裡受罰。
看着小女仆的身影終于消失,阿萊西奧煩躁地吐了口氣。
已經又是新的一年了,他仍然沒有找到他的愛人。身心的疲憊使他不得不把找她的任務交下去,自己則回到他們曾經一起居住了兩個多月的家裡,在她留下的痕迹中感受一點往日的溫情,并指望着能不能在夜晚見到她。
夢裡的她有時熱情,有時冷漠,有時在向他溫柔地訴說着愛語,有時卻依舊在歇斯底裡地罵他、指責他毀了她的一生……
仁慈的聖母,他多希望自己可以有那個能力将自己留在夢裡,不論哪一個夢,隻要能讓他與鮮活的她在一起,而不是獨自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反正他們也不可能有什麼童話一般的婚姻,他們和平不了多久,總是要開始吵架,她會罵他什麼山羊之子——他都不知道這天底下還有誰會這樣去罵人,他可能還會被她打一頓。她這個人生性暴躁,而且固執,當然了,他也非常固執,吵吵鬧鬧的其實也挺不錯,他們的生活永不無聊……
他越想越傷心。
活在清醒的世界裡太痛苦了,他知道在這裡他無法見到她、觸碰她,他連她的一張照片都沒有,他真怕有一天将無法阻止記憶的褪色,他會記不清她的臉。
這全都是他的錯,他怎麼就真的被鬼迷了心竅,居然敢放心地離開這個頑固的騙子呢?他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同意獨自去羅馬。他應該繼續他們的相處模式,告訴她,她也敢提想法?提願望?夠了。一個字都不要再說了。她隻有聽他講話和聽命于他的份兒!除了遵從他的決定,她别無選擇……
他想着想着,默默地把翻下去的被子拉回來,溫暖自己冷冰冰的身體,然後又将她的衣服抱得更緊了一些,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現在時間還很早,就再睡一會兒再試着去做一個夢吧。
他實在不願這麼快就要再次失去她。
*
他的心願沒有實現。
當他一天都百無聊賴,隻能滿臉郁悶地騎馬散心時,他發現他心愛的母馬貝拉也開始變得消極怠工起來。
“我知道你也很想她。”阿萊西奧道,“但這種态度恐怕會對不起我花的錢,我才是那個愛你并重金買下你的人。姑娘,她已經不要你了,又或者說她其實從來就沒有要過你,你别在這裡太把自己當回事,她根本一點也不在乎你,你隻是她被困在這裡時的一點消遣。我……”
他哽咽了一下。
“相信我,貝拉,我真的已經很努力地想替我們把她留下,我希望她愛我,全心全意地愛我,我以為我們墜入愛河了,結果她始終都更恨我,她甯願一個人偷偷跑出去,不管前路如何,也一定要離開我給她的溫床。”
這一番話直接把貝拉說得更萎靡了。
他走得漫無目的。
他一直是個戀家的人,而現在,這塊地方已經對他失去了任何吸引力,就像按理來說,他還是個喜歡女人的男人,美麗的女人在他面前賣弄風情,就像是在公牛面前晃動紅布。
可所有人都在他的眼前黯然失色。
他成為了意大利男人中的一朵奇葩,他對一個甚至還不是妻子的女人非常忠誠,就連做夢都想不到要背叛她。
在過去,從來沒有哪個女人曾像她這樣讓他着迷,也從來沒有哪個女人像她這樣讓他失望。
他想找到她,狠狠地搖醒她,想對她大喊大叫,想告訴她,他願意為她付出一切,他甚至願意為她死!
他不明白,一個女人還能對男人要求什麼呢?
他毫不懷疑等他哪天絕望了,他會成為一名修道士,在羅曼史小說裡,多的是因為愛恨糾葛而心碎的男人遁入空門,他現如今非常理解那種痛苦。
“我真好奇當我不在時,你們兩個通常都會在哪裡散步,我聽說馬廄那個叫喬什麼的男孩有時候會跟其他馬夫抱怨說追都追不上她。她很喜歡亂跑,不是嗎?不遇到危險就不會害怕,我每次一說她,她就大發雷霆,她不喜歡我管束她,可如果她乖,做點正常的事,我為什麼要管她?”
他就這麼跟他這位與他懷着同樣的心情又不會說話的完美朋友絮絮叨叨,路是一點都不看的,他根本不在乎自己會走到哪,反正哪都是他的地方。
直到,他遠遠地看到了村裡的教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