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薇洛輕聲感歎着,就像是在為他難過一般,讓他的思緒一下子從過去回到了現在。
他的心裡頓時暖洋洋的,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我當時很想吐,他膽敢将這稱之為成長,我從床上爬起來抄起衣服就跑,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自己竟然一直在與父親的情人調情,而這一切還都是他計劃的,他肯定在那安靜地站了好一會兒,評估我的表現,中途可能還與他的婊子用表情交流了幾個來回。”
可事實上,薇洛想的是,成長了這說法可真耳熟,他是不是也和她說過?
對父親所做的一切,他表現得如此深惡痛絕,可最後,他還是在無意識地學習自己的父親,這使她感到厭惡、不安、擔憂……
而他仍在繼續對她傾訴:“我知道他對我母親不忠,知道他對女仆下過手,即便對方隻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但我從沒有想過他會把情婦安排在自己的莊園,在我母親面前光明正大地炫耀他的婊子,最後還相當大方地與我分享。他沒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他追上了我,還想帶我去村裡的酒館,讓我們像兩個男人一樣碰一杯好慶祝我新斬獲的男子氣概。我氣得讓他去地獄,被烈火焚燒,結果兩年後他就撞死在了那個酒館。當時我還在學校裡,我沒能見他最後一面,隻來得及在他醜聞的恥辱中參加他的葬禮。”
“這并不是你的錯。”薇洛終于開口對他說話了,“不是你的詛咒害死了他,以及那個女人,是他自己害死了他自己,而被一個冷酷的男人與一個老練的妓女聯手玩弄,也不是你的錯。”
“可我仍然很糟,我自以為愛上了一個天真純潔的同齡女孩,想與她結婚,結果當我與一個比我大了起碼十歲的女人鬼混時,我就連一秒鐘都沒有想起過她,我甚至現在都完全不記得她叫什麼名字了。”
薇洛道:“你當時隻有十六歲,阿萊西奧,天真而愚蠢,我絕不是在罵你,誰還不是這樣呢?你抵抗不了這種蓄意勾引,這是正常的。”
“是啊,十六歲。”他苦笑起來,“我那時候确實還可以安慰自己才十六歲,可從我十八歲去往博洛尼亞上大學後的一切所作所為來看,我确實就是我父親的孩子。我恨他,我确實非常恨他,但我也一直在害怕,我會變得和他一樣,就像他變得和他父親一樣,我害怕這些都是遲早的事。”
他又看向了她:“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肮髒的事,我希望你不會覺得惡心。”
“永遠不會。”她說。
即便她的胃在給她一些相反的答案。
阿萊西奧深深地看着她,她否定的話安了他的心,甚至完全打破了他的保留。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竟在掉眼淚,直到他感到它滴到了自己的手上。他吓得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隻能趕緊去抱她,好掩蓋自己竟然在對着一個女孩哭的事實,結果,非常尴尬的是,他沒能控制住自己,反而是開始抱着她嗚咽起來,還非常不光彩地打了一個哭嗝,然後隻好到處去摸手帕好擦擦鼻子。
“我知道這很丢人,但請在我離開後再嘲笑我。”這是一個孩子的噩夢一般的喘息。
她隻是溫和地拍了拍他的後背,道:“沒關系,我自己就很愛哭,而天也不會因為男人掉了一滴眼淚就塌下來,忘掉這些吧,你改變不了過去,但是你仍可以選擇忘記。現在,就想點别的事情,比如,你和你的父親有些什麼美好的回憶嗎?”
美好?阿萊西奧很想說那個男人跟美好一詞就沒有半個裡拉的關系!
可他還是想起了一些事。
他第一次騎馬,是三歲時坐在父親身前,他當時很興奮,小小的手緊抓着馬的鬃毛,嘴裡還不停模仿着父親發出的聲音。
他的父親還曾親手教會了他如何駕駛馬車、如何開槍、如何打球……
在他第一次架着馬車帶父親在田野裡到處跑時,他聽見身邊人在風裡驕傲地對他喊,這才是我的男孩。
……
在他的沉默中,薇洛道:“不管你想起了什麼,多想想它。人都是多面的,我知道,你的父親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不管對你還是對你的母親都不值得原諒,但站在他自己的角度,他可能确實覺得自己是在對你好,顯然,他曾經受到的教育就是這樣,他以為那是正确的,并想要将它帶給你。他沒有料到你會是個好孩子,與他截然不同的好孩子,你接受不了。”
他忍不住親吻了她的發頂,一下又一下,他的心第一次感到如此平靜。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做到的,他竟然真的在沖動之下把這種回憶通通說出來了,而且是和一個女人,一個永遠不該去聽這種東西的女人。但說出來的感覺真的很好,一切都開始變得不那麼可怕了。他不再害怕,同時還覺得自己好像并不糟糕,甚至連他的父親也是如此。
不,他的父親還是很糟,隻是也不能算完全一無是處。
誰能想到最後竟會是她來告訴他這一點?她居然真的在關心他、安慰他,而不是厭惡他、恐懼他。
他的父親現在估計正在墳墓裡翻來覆去、怒不可遏,因為他哪裡還有一點男人應該有的樣子,他在女人面前哭哭啼啼地敞開心扉……
也許早在他在床上抱着她,卻隻是與她一起躺到天亮時,那座墳墓就已經很不安甯了,而他經常這麼做,因為他真的很喜歡她,他從來就不僅僅是利用她。
他與他的父親不一樣,與他的祖父也不一樣,他不會改變,他為什麼總是做不到堅信這一點?他知道自己甯願去死也不會這麼對待他與她的兒子,現在如此,未來也必然如此。
“年少時的陰影真是非常可怕的東西,不是嗎?我可以确定它影響了我的一生,我猜你一定出生在美好的家庭,是嗎?”
“是的。”她沉默了很長時間,他甚至以為她沒打算開口說話,“沒錯。”
她的成長環境沒有任何問題,隻有母親離世與她父親比子彈發射還快的再婚速度傷透了她的心,但她沒心思跟他分享些什麼,她仍需要好好消化一下她剛剛聽見的東西。
她就知道,她的倒黴永無止境,她究竟因為一時沖動招惹到了什麼人家,現在她的孩子将流着那種瘋子的血,也許她的孩子也是一個歹毒無情的壞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