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子人,竟沒一個說得清紀骁去向的,老侯爺氣得吹胡子瞪眼,拂袖離去。
周清鸢對這一切都無知無覺,她昏昏沉沉睡着,夢中像是回到了十八歲的生辰。
那日江家門檻都要被踏破了,半個錦州城的人都來了,皆非富即貴,堆滿的生辰禮甚至無處可放。
議親的媒婆好聽的話一句接一句,哄着她高興,那些個臭男人她一個都看不上,說得煩了叫人全趕出去,也沒人敢說她一句不是。
江老太爺樂呵呵地說,不想嫁那便不嫁,他江家家大業大,不差這一張吃飯的嘴。
兄長也在旁應和,有他養着,小妹定會安穩一生。
那時的周清鸢,何等驕縱肆意,何等快活,哪像現在。
睡夢中的人眼角落下一滴淚,落在枕頭上消失無影。
她這一睡,直接睡到了日上三杆,漆黑苦兮兮的藥讓她聞都不想聞,隻得捏着鼻子強忍着喝下去,接過秋冉手中的蜜餞緩了苦味。
“長嫂!”敞開的門邊探出一顆腦袋來,嬌俏的面容上點了妝,淺粉的衫裙襯得人水靈白嫩。
是紀纓。
周清鸢臉色仍舊不大好,卻也沒趕人出去,“這麼漂亮,可是你那情郎要登門了?進來坐。”
“是啊是啊,可是父親瞧不上他,長嫂能不能和我一起去,好歹勸勸父親。”紀纓沒進屋,皺着一張小臉苦哈哈說。
“你父親我可勸不住。”周清鸢憶起二房,不像是會聽旁人勸告的,本想拒絕,架不住紀纓拉着袖子撒嬌,也就應了。
前院廳堂中,二房紀戎官袍未換,臉色臭得很,堂中下人伺候頗為小心,腳步都不敢重一點。
周清鸢與紀纓兩個,坐在架起的屏風後,等候人上門。
裴容上門,乃是遞了拜帖,帶着媒婆和厚禮上門的,皆是按着父女的喜好來的。
紀戎看都未看那些東西,未等媒婆開口先行拒絕:“裴公子一表人才,隻是我家小女年紀尚小,暫時不談婚事,公子還是請回。”
“小侄真心愛慕紀姑娘,您何必着急回絕,不如給小侄一個機會,小侄定會真心誠意待紀姑娘。”裴容道。
他說的深情,紀纓瞬間紅了臉,嬌羞地低下頭。
紀戎鼻子裡哼一聲,見這人不懂拒絕,索性把話挑明了,“你們裴家一家子糟心事,怎好意思開口讓我家小女嫁去,嫁去做甚,替你收拾爛攤子?”
不等裴容開口,紀戎已喊了人送客。
“爹!我不管我就要嫁!”紀纓一聽這話當即沖出屏風,不管不顧地說。
紀戎哪由得她胡來,擡手就是一巴掌,力道之大,打得小姑娘臉偏在一側,半邊臉腫起,嘴角溢出絲絲鮮血。
紀纓不可置信地看着父親,在她的記憶中,父親即便待她嚴苛,在衣食上從未短過她,算得上疼愛有加,今日竟在這衆目睽睽之下打她。
十六歲的小姑娘正是最要面子的年紀,哪裡受得了,哭喊着跑遠。
變故發生僅在短短一瞬,周清鸢率先反應過來,招呼幾句便去追紀纓。
“紀姑娘至情至性,您怎至于動手?”心愛的姑娘被打,裴容膽子也大了,語氣滿是不滿。
“我管教我的女兒,不勞裴公子操心,二位請回。”紀戎并未将女兒的小脾氣放心上,冷言謝客,“别忘記把這些東西帶走,我不需要。”
裴容悻悻而歸。
小姑娘跑很快,周清鸢病未好,走得慢,又不大識路,七拐八繞終是尋到了紀纓的院子。
甫一踏進,小姑娘響亮的聲音不加掩飾傳入耳中,“什麼勞什子公主,父親面前話都不敢說,她有何用。”
周清鸢聽着,面色神情如常,秋冉冬枝一左一右扶着她,生怕她一時沖動做出什麼來,趕忙勸她回去。
回了寝屋,一向好脾氣,不同下人置氣的殿下叫一幹人都滾出去。
丫鬟小厮們個個心驚膽戰守在院中,聽着裡面噼裡啪啦的聲音,三三兩兩抱成團,膽子小的甚至吓得哭出來。
半個時辰後,周清鸢推開門,平靜地喊人進去灑掃。
好好的寝屋,已是一片混亂,但凡能瞧見的,能砸的,統統砸了個稀巴爛,琉璃碎片,木頭殘渣入目皆是,甚至連床頭的兩盞油燈也未能幸免,在地上咕噜咕噜滾。
灑掃的婆子個個屏氣靜神,努力縮小存在。
紀骁歸家,是得了老侯爺的傳信,老侯爺一點都不慣着他,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他并不當回事,慢慢悠悠跨進院門,就看見殿下立在廊下,瘦成一條的身形更顯瘦弱,面色平靜,漂亮的桃花眼呆呆盯着冒出頭的綠葉子盆栽,半天也不眨一下。
紀骁恍惚覺得,自己闖了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