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處的牢房裡,兄長江桉靠着牆睡了,鼻青臉腫的臉辨不清五官,下巴上胡渣冒了頭,破爛不堪的囚衣上,斑駁的血迹刺痛了眼。
不消幾日,年輕氣盛的青年,瞬間成了老十歲的死囚犯,弓着的背再也無法挺直。
江雅甯立在欄杆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隻是就這樣看着。
林婉瑤當她是面皮薄不好說話,後退幾步背過身去,仍是聽不到動靜。
黑漆漆的牢房待不了多久,回去路上,林婉瑤忍不住問:“怎去了也不說話?”
要知道,她的長姐嫁給了周清旻為正妃,這令牌也是周清旻給的,怕人想不開,特意囑咐她避開人去看看。
她也不曾想到,素來話多的好友竟一言不發。
“有什麼用呢?”江雅甯悶聲道,直直看着好友,語氣多了幾分笃定,“我應救他出來的。”
江家于她,是養恩大于天,她應當做些什麼,以全祖父與兄長的教養。
林婉瑤看着她,眼中全無昔日的靈動與好奇,隻有平靜,沒有任何波瀾的平靜,漸漸紅了眼眶。
這一場變故,終究是将人徹底改變了。
翌日,天剛蒙蒙亮,睡着的兩個人被丫鬟從床上拖起來。
沐浴洗面上妝梳發等等,有條不紊進行着。
江雅甯瞧着妝鏡中的自己,眼底的烏青尤為顯眼。
這半晚睡得不怎麼好,她明明沒看到祖父離世,卻總夢見祖父站在血泊中,滿身是血,悲戚戚看她。
她垂眸,轉而打量起身上的大紅宮裝,繁瑣的宮裝穿起來頗為費勁,大片金黃的花紋疊在裙擺,随着腳步舒展。
林婉瑤早已收拾妥當,輕握住殿下的手,“我們一同進宮,殿下切記莫要沖動,也别說什麼氣話,平穩過了今日才好。”
江雅甯輕聲應好。
馬車駛過熙熙攘攘的大街,停在宮門外,早有宮人在此等候。
“哎呦,這就是永嘉殿下吧,瞧這模樣生的當真好…老奴黃仲,殿下這邊請。”黃仲一眼就瞧見,身着大紅宮裝的江雅甯。
衣裝襯人,縱使不在宮中長大,也頗有幾分從容的氣質。
進了宮門,兩側是高高的宮牆,擡頭隻能看見一小片湛藍的天。
江雅甯跟着黃仲走了不知多久才停下。
幾截台階後,巍峨的宮殿雄偉壯麗,周遭的宮人垂首而待,威嚴的氣氛蔓延開來。
她後知後覺有些忐忑,不安的心在砰砰跳,在林婉瑤被黃仲攔着,隻能自己進去的時候,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短短兩日,她從死囚犯搖身一變成了榮華加身的公主,眼下方有了實感。
她深吸一口氣,提着裙角緩步而上。
宣德殿内,如今大周的皇帝,建元帝咳嗽一聲,架起雙腿,複又随意撇着,短短一瞬變換了無數個姿勢,仍覺别扭。
桌案上擺着各式金銀玉飾,皆是女兒家所用。
周清旻放下茶盞,勸道:“父皇如平日那般便好。”
顯得太過在意,容易吓着人。
說話見,江雅甯已行至殿前,飛快擡眼掃了一圈,一撩裙擺行跪拜大禮:“民女江雅甯,參見陛下、王爺。”
周清旻的身份林婉瑤同她提過。
江雅甯暗自懊惱,怎又說錯話了,分明該叫父皇的,腦袋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埋地上去。
建元帝壓根沒留意說的什麼,目光居高臨下落在人身上。十餘年的歲月飛逝,那個不及他膝蓋高的奶娃娃,眨眼間長成了标緻的小姑娘。
尤其那張臉,那雙眼,與她的母親如出一轍。
方才的笑意消散得無蹤影,建元帝眼中的戾氣絲毫不加掩飾,手掌青筋暴起,搭在膝蓋上一下下敲着,沒讓人起來。
突如其來的氣勢壓得江雅甯險些喘不過氣,伏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周清旻起身,退至江雅甯身側跪下,“舊事已了,還請父皇别遷怒永嘉。”
良久,滔天的怒意緩緩退下,建元帝擺擺手讓兩人起來,臉色仍舊不怎麼好看。
江雅甯戰戰兢兢坐下,一字一句斟酌着回建元帝的問話。
建元帝先問了她這些年過得如何,養在何地,可讀過什麼書等,看人乖順答了,話鋒一轉:“你雖是朕的女兒,但仍是待罪之身。”
此話宛若晴天霹靂,炸在耳邊,江雅甯坐不安穩,顧不得顫抖的雙腿,起身就要接着跪。
建元帝一把按住她,“你這孩子,這麼慌作甚,你終究是朕的女兒,這些年受了這麼多苦,是該補償你,朕思來想去,還是給你尋個夫婿最為穩妥,永嘉意下如何?”
“紀骁這孩子模樣好,品行也不錯,朕瞧着和永嘉很般配。”無需回答,建元帝接着自己的話說,笑意吟吟拍拍女兒的肩,讓她好好想想。
江雅甯渾身直冒冷汗,哆嗦着嘴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