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走到十字路口便有嗡嗡嗡的人聲傳來，采薇心下納悶，“誰家幹啥呢，人這多······”

丈寬青石長街一眼望不到頭，黑壓壓一片，看着長街裡人山人海，采薇直接啞聲，嘴巴張得能吞下雞蛋。

楊獵戶緊了緊手裡拎着的藥包，道：“現在找工的人多，也不知你爹和你哥他們找到活兒沒。”

“這些全是來找活兒的？”采薇不敢相信。

可随着楊叔抱着她往街巷裡面擠，周圍人的眼神越不善，甚至采薇明晃晃看見三個人聯手給楊叔使絆子不讓往裡去，頓時明了，這些人真是來找活兒掙錢的，而且已經從内卷發展到外部惡性競争了。

楊獵戶本以為擠進來需要費些功夫，結果不到一刻鐘就擠到了老關家牙行外，樂呵呵道：“等叔找你關叔問問。”

采薇點頭。

兩人不知，他們能擠進來，全憑等着找活的人放水，沒真的下手使絆子，主要是漢子拎着藥包抱着閨女，誰家來北街找活帶個連路都走不利索的小丫頭啊。

而且明眼人看過便在心裡圓了個故事出來，家裡兒子是寶女兒不值錢，何況兒子老妻要吃藥，眼下又要交夏稅了，隻能把不值錢還費糧的女兒先賣了，如是猜測，好些人沒拿楊獵戶當競争對手使絆子阻撓。

别看街上人多，牙行裡人更多，坐着的，站着的，倚着櫃台的，蹲在窗根下的······采薇這次掩藏了自己的沒見識，小嘴巴抿得緊緊，可是瞪得溜圓的眼睛、左右轉看的眼珠子出賣了她。

關牙人正在櫃台後一邊翻賬簿一邊苦口婆心勸說：“真沒活計，要是有我能卡着不叫人？”

“那誰知道呢，指不定你留給自己人，等着沒人的時候出賬呢！”倚靠在櫃台上的漢子，右腿搭在左腿腳尖點地，微微抖着。

關牙人皺眉，正要說話餘光瞥到進門的人，登時喜得笑了出來，“楊老弟，今兒有時間來縣裡了，可是又有大家夥······”

楊獵戶搖頭笑道：“今兒來買藥，沒野物，倒是關大哥你忙得很啊！”

“還行還行。”說話的功夫，關牙人已經收起賬本出櫃台來。

采薇這才看清，關牙人是個年歲看着比他爹、楊叔都年輕的漢子，說話口吻神色略帶油滑。

關牙人望着她驚奇，話卻是對楊獵戶說的，“老弟你也沒到要賣閨女的地步吧，咋這時候帶閨女來我這兒？”

“這是宋大哥的二閨女，來逛街的。”楊獵戶失笑。

他這是給關牙人解釋，結果話落，不止關牙人，屋裡其他人也變了神色，嘈雜的牙行一瞬間變得安靜。

落在她身上的神色頗是怪異，采薇扭頭光明正大看其他人。

關牙人愣怔後幹笑，摸着腦袋讪讪解釋：“宋老哥估摸是想往我這裡來，結果沒能進來就被劉季的人截走了，約莫又是送到顧家做工去了，要不等會兒你往顧家後門去找人問問。”

聽到劉季的人來北街，楊獵戶皺眉，不過顧及屋裡其他人，也沒多說，隻道：“成，我本就是找你打聽宋大哥和阿清去處的，你忙，我帶着三丫去草市看看。”

“嗯，有事兒支個人來喊我。”關牙人送他出門，楊獵戶打的野物，尤其是大家夥，多是托他出手，抽成介紹費的都是次要，主要能借着機會與大戶人家的管事搭上線，因此，他一向高看楊獵戶。

他的言談舉止采薇看在眼裡，心下思忖着楊叔在關牙人這裡的地位，想到提起宋老大時的熟稔，心裡忍不住嘚瑟：在縣裡，自家也算是有半個人脈哒！

草市還要沿街往裡走一段路，可以看出原來是一大片空地，左右後牆皆是周圍人家的院牆，臨街門頭用木栅欄圍成，留了兩個出入口，有衙役把守。草市裡面橫向縱向打了好多半人高的木樁，有牛車驢車的攤主将牲口拴在木樁上，旁邊就是擺攤的位置。

講究的攤主不多，更多的是草席鋪地擺東西，賣吃食的攤子很少且都是成品，如米餃、油糍、幹炸小河魚、紅豆腐等，餘者還有賣小吊酒的。

采薇被抱着，幾乎是一覽衆人小，各個攤子挨着看，發現賣家禽蛋類瓜果蔬菜的攤子最多，其次就是農具竹制品，此外草市還有一家活牲交易攤子和鮮肉攤，就這麼看了一圈，登時打消了在草市賣吃食的主意。

如果沒夏稅，在早市擺個雞蛋餅、鍋盔夾菜的小吃食攤子應該還行，現在，就算擺上瓊漿玉露估計也沒人買，大家都忙着攢錢交夏稅呢。

楊獵戶買了一把油紙傘一件蓑衣，為了裝東西，順帶買了一個背簍。

采薇站在肉攤前與攤主磨了五六分鐘，磨得人不耐煩了，終于将剩下的兩個豬蹄賣給她。

省了八文錢，采薇喜滋滋，“叔，什麼時候去找我爹和大哥啊？”

“還得半個時辰，在大戶人家做工有講究，找人得趁着下工吃飯時間，不然見不到人。”楊獵戶背着背簍牽着她，兩人慢悠悠在草市晃蕩。

今兒天氣很好，日頭曬得慌，草市裡各種氣味交織，很是沖人。

采薇擡手搭在額頭遮光，轉着腦袋四處瞧，真真一副鄉下土包子進城看啥都新奇的模樣。遠遠見一攤主從籃子抓出一把幹木耳給過路的人瞧，她興沖沖道：“叔，那邊有賣山貨的，咱們去瞧瞧。”

幹貨鋪子、幹果鋪子都能買到紅棗，可哪有草市的便宜啊，為着省錢，恨不得将一個銅闆劈八瓣花的采薇，又跟攤主一通磨，最終在免費嘗了三顆的基礎上，稱了一斤，還讓攤主搭了三顆做添頭。

實在不怪她沒同理心不同情攤主，采薇心裡恨恨道：都怪這世道，把她好好一個五好兒童磋磨成了斤斤計較的葛朗台。

出了草市，采薇琢磨中午飯在哪吃，早上蹭了楊叔一頓，現在她有錢了，該将這份人情還回去。

街上路人明顯比進來時少，沒那麼擁擠，可等着接活的散工依然不算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