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說的頭頭是道,楊獵戶提議:“這事兒得跟你爹先說一聲,給家裡置辦東西問問你爹。”
他帶着人先往草市去,也是這個想頭,草市那邊有專門的牙行,好些找活計的人都是去那邊,雖說要給牙行抽成,可牙行介紹活計有保證。
再者他在那邊牙行有點人脈,就算碰不見宋老哥,也能找熟人問問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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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山縣屬廬州府,于州府西南方,轄下大山雄峻谷深坡陡,可丘陵低山也不少,更何況四季分明整體氣候溫和,少有酷暑嚴寒極端天氣,隻要家有田産,日子就不會太差。
可近些年,朝廷賦稅一年重似一年,莊戶人家生計越發艱難,今年又重新增收夏稅,别說興賢鄉宋老大家這等鄉野村戶人家負擔重,就是縣裡尋常家境的戶主也覺得日子艱難。
宋老大一進城就察覺與以往有異,街上溜達說閑的漢子少了泰半,那些往常不帶搭理穿着尋常的客人的大鋪子小二,熱情地站在門口吆喝,招呼行人往店裡瞧一瞧看一看,各家店鋪門口支上桌子擺起小攤,路上乞兒也尤為多。
“現在活計怕是不好找。”
宋清也琢磨出些門道,提議:“爹,我們去北街。”
北街,也稱草市街、牙行街,是一條橫貫北區的主街,因着大部分商客從北門入城,衙門為了便宜管理便将草市設在那邊,街上商鋪不少,可更多的是牙行,好些掮客人牙子的家就在那,賣田佃地租房賃店的都能在這裡找到合适的客主。
好些大戶人家管事為着省心省力多與牙行街的大牙人有來往,或買賣下人雇傭短工,或采買貨物尋找商行镖局,因此,好些進城找活的人多往北街去。
城北屬于平民區,好些人家在城外有田産但不多,田地佃出去收租子,平時家裡漢子也要找活計,眼下朝廷征收夏稅,往常隔三差五出門找工的人現在恨不能長在牙行門口,因此,牙行街人頭烏泱泱,倒是襯得草市越發熱鬧。
宋老大早有預料,可看到街上人頭攢動,心還是涼了大半截,摸着額頭呐呐:“今兒怕是要跑空!”
宋清踮腳看了看街裡,扯了扯他爹衣服低低道:“爹,我們倆人一天工價定三十文。”
宋老大神色讷讷,若是以往,低個一兩文拿下活計沒啥,可現在找活的人這多,若是兩人工價太低容易觸怒旁人招惹禍事,猶豫着點頭:“先看看。”
“要不找關叔問問?”
宋老大搖頭,“你關叔那邊是看你楊叔的面子,咱不能總靠人情,今兒就走賬吧!”以往他來縣裡找活兒,多是老關直接私下牽線,不用給牙行交抽成,往後來縣裡找活計的日子還長,總是消磨人情不是長久之計。
以往,北街上的路人不一定就是找活的散工,牙行外站着的才是不想走牙行公賬想靠運氣攬活的散工,可今兒這條街到處是人,宋老大也拿不準,隻能挨着人往老關家的牙行處擠,惹得其他人怨聲載道。
“擠什麼,沒見大家都在等麼!”
“擠擠擠,沒長眼不知道看啊······”
這個時節,幫工活計多是大戶人家修繕房屋園子,數量本就有限,每家每戶屋頂又懸了一把名為“夏稅”的大刀,懶漢都不得不勤快起來,牙行這邊的人,誰不想活計落到自己頭上掙個十幾文,眼下見人往裡面擠,有心計的暗地裡不讓路使絆子,暴躁的明着跳腳罵街,一時之間街上氣氛變得火爆,距離暴亂也就差一個導火索了!
家住城郊的漢子相互熟悉又多附帶親戚關系,自行組成一幫聯合排擠打壓村裡來的散工,宋老大、宋清巧不巧被這幫人攔了去路,這些漢子借着人多擁擠,嘴上罵罵咧咧上腳踩上手推,父子倆一時半會的沒挨到老關家牙行門邊不說反倒被推出更遠。
宋清跟在他爹身後舉步維艱,被旁邊人擠來推去,腳被踩了好幾下估計腳背都腫了,察覺有人故意不讓他們往前頭去,又急又惱火,大喊道:“我去賣身的,這是我爹。”
眼下交夏稅是闆上釘釘,有人家确實已經開始賣女兒,畢竟越往後賣女的人越多越賣不上價,可賣兒子,不至于不至于······圍在一旁的漢子一邊打量宋老大父子倆一邊打眉眼官司。
“呵,看老弟你也不像過不下去要賣兒子的地步啊,該不會借着賣人的由頭擠到裡面搶我們活計吧!”
“就是,外鄉人都奸詐!”
“真要賣身,直接去城南找劉季,他專給縣裡大戶供小厮丫鬟哩。”
······
憤慨的聲音不少,甚至有人出主意專門找劉牙人,宋清臉色煞白,揪着他爹衣服的手攥得更緊了,“我們有······”腳面驟痛,他低頭看去。
宋老大擡腳往後狠狠一踩止住兒子話頭,呐呐道:“我往草市去······”
“草市搬貨的活早沒了。”最先開口質疑的漢子似笑非笑,點着下巴往兩人身後示意:“呐,賣兒子不得賣個大價錢,還是找劉牙人靠譜。”
被一幫氣勢洶洶的漢子擁着離開北街玩南街去時,宋老大急出了一身汗,“大人,我們不賣身。”
“放心,我家牙行也有活計,還是大戶人家的活計,去了任你挑。”帶頭的少年回頭笑說。
聞言,宋老大一喜,不過一霎又成了惶惶之色:這劉家牙行有沒有活計另說,可抽成高得很,今兒怕是掙不到二十文······宋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兒,這個人看着與他年紀相仿,看他的眼神透着一股怪異,興奮又不甘心,他能有什麼值得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