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不怪采薇“敏感肌”,着實是杜氏、宋老頭進門時的眼神太過陰鸷,而且這幾天兩人的行為頗為怪異。
血緣層面講,她家雖與裡正家關系近,可據采薇觀察,宋成華并不喜歡這位隔房堂兄,甚至可能有些嫉妒。
也不難理解,畢竟原本兩人在祖輩家境相當,到了拼爹的時候,卻高下立見。
裡正的爹走關系給自己搞了個甲頭當,二十年的光景便混成了保長,臨終前将長子推上保長之位,裡正也是不負爹望,打拼了十幾年榮升裡長,還是興賢鄉主街的三大裡長之一,在鄉裡的地位、話語權可想而知。
宋成華拼爹落後人一大截,到自己這一輩,裡長堂兄已經成為他難以望其項背的存在,有這麼個“隔壁小明”比襯,宋成華能心裡舒坦才怪!
現在能讓宋成華低頭,主動放下心結成見去巴結“隔壁小明”堂兄,采薇猜測,極有可能是一樁對老宋家或者宋成華本人有極大利益加成的事。
原本她隻是基于瞎猜随口一說,不成想宋老大、吳氏直接變了神色,采薇不由坐正,挑眉問道:“真打算賣了我?”
“沒,不······”宋老大口拙,又不想女兒誤會,結結巴巴解釋:“咱、咱家夏稅夠,你,你且放寬心。”雖說這個女兒自小就跟别的孩子不同,主意大脾氣硬,可他真沒想過賣孩子換錢交稅,要是借不到錢,大不了賣地當佃戶。
吳氏連連點頭,想到婆婆公爹的做派心裡一哆嗦,支棱着脖子提醒:“這幾天你不要出門亂跑,跟着我和你爹去地頭玩吧。”甭管旁人背地裡如何說三丫怪、沾了髒東西······她從沒覺得這個女兒不好,今年家裡能分出來,也是托了三丫鬧騰的福!
她可不想哪天下地回來,女兒已經被公爹婆婆賣了!
采薇沒說話,神色莫名,轉頭看着門口方向,嘴裡骨頭咬得嘎嘣響。
夏稅八月底交上就行,再說官府還沒放出消息,宋老大決定先去縣裡找活兒。
可惜,計劃趕不上變化,不過兩天,便有衙役來興賢鄉。
“今年自打開春邊關就多有戰事,朝廷決定征收夏稅補充糧草,每戶成人需繳五錢,孩童十歲以上需交250文,十歲以下交一百文,承蒙縣令大人體恤,寬限一個月,八月十五前交齊······”
衙役站在主街的石碾子上抖着腿一通冠冕堂皇,離開時帶走了裡正,留下先是茫然繼而炸鍋鬧哄哄的興賢鄉民衆,戴着灰布頭巾的老婆婆當即軟在街上哭天搶地,罵朝廷不給百姓活路;膝蓋處打了補丁的老爺爺愁得眉頭皺紋瞬間深了幾許,壯漢朝路邊吐了一口唾沫罵罵咧咧······
采薇沒了看熱鬧的心思,帶着弟弟回家,一路上遇見關系好的族親、面熟的鄉鄰,或肅臉匆匆擦肩而過,或愁眉苦臉唉聲歎氣抱怨,沒了往日的精氣神。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低迷苦悶的氣氛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連小孩子都收起了頑皮的心,巷子裡不聞笑鬧聲。
宋漓悄悄牽上了二姐的手,呐呐:“二姐,咱家沒錢······”
采薇回神,對上他惶恐不安的眼神安慰道:“别擔心,有爹和娘呢,再說咱家人少,夏稅都用不了二兩銀子。”
話是如此,可她心裡也沒底。
平日總有孩童玩鬧的巷子靜悄悄,經過一戶人家時裡面傳來啜泣聲。
采薇探頭往院裡瞧,牆根下的姑娘正在抹眼淚。
她名聲不好,而且大人擔心她帶壞自家孩子,因此幾乎沒有朋友,采薇不想找罵,便沒出聲,沉默地牽着弟弟走開。距離院門還有一段距離,有同族嬸子從自家出來,剛準備喊人,就見族嬸低頭匆匆小跑回家,好像很怕被人瞧見。
采薇心下納悶。
才走到大門口,便後悔了,隻是院裡神色各異的人紛紛扭頭看來,她索性冷着臉進門。
三叔宋孝義呲着牙咧嘴笑,眼裡滿滿的惡意,“三丫啊,這眼看要繳夏稅,你爺奶這邊銀錢不湊手,你腦子機靈,幫忙想個法子呗。”
采薇沒開口,隻冷眼掃過正房屋檐下的杜氏,心裡冷哼。
除了分出去的大房人不在家,現在就她跟弟弟回來,二房、三房甚至宋慧都在院子,唯獨不見大家長宋成華,而且看這架勢,該是杜氏有了什麼馊主意導緻二房三房鬧崩正對峙着呢。
雖不知杜氏打的什麼主意,可采薇不相信這是她一個人的意思。
哼,咬人的狗不叫。